陆如卿心中此时也是怒火滔天,她从未见过这般无耻龌龊之人。

    “田师长,六姨太在顾家一日,便是我顾家的人,是我陆如卿的家人。从小家父就教育我,钱财名利虽然可贵,但都不及家人重要。如若田师长肯帮这个忙,无论是顾家还是陆家,都会记您这份情,若是田师长不愿相帮,我再寻他法便是。”

    田师长本以为自己索要傅清峋作为交换条件,陆如卿会高兴地双手奉上,没想到竟碰了钉子,他心有不甘地用一双鹰眼盯着陆如卿。

    陆如卿也毫不畏惧地正面回视,宛若如临大敌的游隼一般。

    两人仿佛在进行一场天空之王的争霸,锐利且坚毅的眼神便是他们搏击的武器。

    最后还是田守文败下阵来,他能坐上师长的位置,绝不只是会贪财好色而已,实在没必要为了个女人而去得罪陆家。

    从师部出来,坐上顾家的车,直到驶出很远,傅清峋方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转头对陆如卿说:“多谢二夫人救命之恩。”

    此时的陆如卿正看向窗外,听到傅清峋的话,也没有看她,转而直视前方,尽力让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放松,神色平静道:“你不必谢我,是你留在顾家的决定救了你自己。”

    傅清峋看着陆如卿的侧脸,心想,虽然嫁到顾府是被迫的,可留在顾家,却是心甘情愿的。生逢乱世,唯有抱团取暖。至于爱情,同梦想以及有尊严地活着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回到顾园,二夫人召来三姨太和五姨太,宣布道:“田师长答应将棉花园留给我们,我们当中只有六姨太具备经营之能,我决定将棉花园交由六姨太打理。”

    “二姐,六姨太入顾府不足三个月,又未曾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您就这么放心把我们的产业交给一个外人?”五姨太不满道。

    “六姨太虽然入府时间短,但她和你一样,都是顾家的人。况且六姨太是东吴大学经济系科班出身,出嫁前又有管理家中布行的经验,不交给她,交给谁?”

    “二姐,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肚子里可是有老爷的骨肉的,她如何能跟我一样?而且我之前也跟着父亲学过经营,也管过账。”

    面对五姨太的胡搅蛮缠,二夫人不厌其烦,语气冰冷道:“棉花园如今是我顾家唯一的产业,若经营不善,我们所有人今后都没有好日子过。若五姨太愿意经营也行,但是要拿你的私房钱和嫁妆作抵,一旦赔了,这些钱就用来补贴家用。”

    五姨太被怼得撇了撇嘴,佯装委屈道:“二姐就是偏袒六姨太……”

    “五姨太此言差矣,二夫人这不是偏袒我,而是向着你,那棉花种植园的环境极差,天天风吹日晒的,二夫人怕你身体吃不消。”傅清峋接道。

    五姨太语结。

    “另外,现在家中情况不比老爷在时,府中佣人能减则减,我们几个的月例也要减至四成。”二夫人道。

    之前她们争执半天,三姨太都未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先是做了十多年的富家小姐,又当了二十年的将军姨太,哪干得了那差事。但是听到月例也要大大缩减,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就是说,今后张记的旗袍不能多做,曼陀的珠宝更不能买,就连跟姐妹打牌,都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她想了想,道:“二姐,若今后棉花园赚钱了,我们的月例还能再涨回来吗?”

    二夫人点头:“那是自然。”

    “那我觉得棉花园还是交由小六来打理吧。”三姨太笑道。

    五姨太:“……”

    之后的日子,傅清峋几乎每天都往棉花园跑,盘库存,抓管理,监督种植,忙得脚不沾地。

    一天,傅清峋正在对账,襄理敲门进来说:“六姨太,园外有人找您。”

    “请他进来。”

    未几,陈襄理领着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此人五官清俊,与傅清峋有七分相似。

    “清嶙!”傅清峋笑着迎上去。随即对陈襄理说:“这是我哥哥,陈襄理你先去忙吧。”

    来人叫傅清嶙,是傅清峋的龙凤胎哥哥。

    “你怎么到这儿来啦?”待陈襄理离开,傅清峋欢喜地拉着哥哥坐下。

    “我去顾家找你,顾家人说你去了棉花园,我就来这儿啦。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傅清嶙把手中的包裹放到妹妹面前打开。

    “藕粉圆子!我最爱吃了!”傅清峋两眼放光。

    “知道你爱吃,姆妈起了个大早特意为你包的,就只让我吃了两个。”

    傅清峋找来两双筷子,递给哥哥一双:“姆妈最近还好吗?爹爹有没有喝酒?有没有再打她?”

    傅清嶙默了片刻,道:“姆妈还好,爹爹自从拿了顾家的彩礼就忙着扩大布行的铺面,也没时间做旁的事。”

    傅家三代在木渎镇经营布行,最鼎盛时期铺面足有小半条街,但后来就没落了,现在的傅老爷,也就是傅清嶙和傅清峋的爹傅建平,一直想要让傅家重回往日风光。

    “那就好。”提到母亲,兄妹两人的情绪都低落下去,那是他们心里永远的痛。

    “清峋,其实我这次来,是爹爹想让你回家一趟,他有话要对你说。”

    “他要说什么?”傅清峋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

    “前几天开烟馆的吴老板又来了,爹爹想让你改嫁。”

    “改嫁?嫁给那个吃喝嫖赌抽无所不做的吴老板?爹爹这是看顾家倒了,就想着拿我的婚事再换些资本,他可有那么一瞬间为我的幸福考虑过?”傅清峋气得拿筷子的手都在颤抖,最后索性扔了筷子。

    “清峋,你别生气。我知道,都是我没用,要是我能再聪明一些、再能干一些,爹爹也不至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到你身上。”

    傅清嶙是从小被骂傻子骂到大的,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无能,无法重振傅家,才导致父亲几次三番想用妹妹的婚事去换取利益。

    “哥,这和你没有关系,是爹爹他没有把我们当儿女,在他眼里,我们只是牟利的工具。你帮我转告爹,他想让我改嫁,就不怕顾家要回彩礼吗?况且,自打他把我卖入顾府做姨太的那天起,我就不欠他什么了。”傅清峋红着眼道。

    江南的棉花,一般三、四月播种,九、十月收获。等到顾氏棉花园丰收时,曾经的老主顾们竟然都肯不收顾家的棉花了。

    “之前不是都和他们谈好了吗,怎的又不收了?”

    “不瞒六姨太,顾家之前一直是以高出市场价格向棉纺厂出售原料的,因着老爷的面子,各家不好不收。但是今年……再加上棉纺厂本就生存艰难,采购量大大缩减,所以只选价格低廉的棉花。”陈襄理说。

    “若我们愿意降价呢?”

    “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他们给的价格实在太低了……”

    傅清峋回到顾园时,三姨太和五姨太都在正厅,正逗着小少爷玩儿。

    五姨太的孩子于两个月前出生,二夫人按照顾氏族谱,给小少爷取名为顾□□,小名兀儿,因为他是顾老爷的遗腹子、顾家的独苗。

    自从五姨太生了儿子,更加有恃无恐了,每次见傅清峋总要夹枪带棒地损上几句。傅清峋今日心情不好,本不想与她纠缠。

    五姨太却笑着主动打招呼:“呦,我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听说棉花丰收了,那我们的月例是不是可以涨回来啦?对了,我最近要用钱,明个儿你再从账上给我支五百。”

    “五姨太,上个月你刚支了四百,大上个月支了三百,如今又要钱做什么?”

    “小少爷的一应用度,哪样不需要钱?再说,顾家的一切将来都是我儿子的,我要钱你就给,哪儿那么多废话!”五姨太翻着白眼道。

    “五姨太要钱怕不是要给小少爷买什么,而是拿去救济你那个整天就知道赌钱的哥哥吧。”傅清峋冷冷地说。

    “傅清峋,你别给脸不要脸!就算我哥哥好赌,也比你哥哥是个傻子强!”

    “你……”傅清峋气得把手举到半空中。

    “哎呦,都是一家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这时三姨太连忙走了过来,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

    “三姐,你看到没有,二夫人才让她管了几个月的家,她现在都敢打我了,这以后在顾家,还有你我的好日子吗?”五姨太躲在三姨太身后,可怜巴巴地说。

    “棉花园是丰收了,但是没有人买,现在的顾家,别说是给你支五百大洋了,恐怕还得去借外债。你若想要钱,明日开始就跟着我去各个棉纺厂谈单。”傅清峋放下胳膊,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第二天一早,傅清峋当真拉着五姨太一起去跑销售了,结果处处遇冷,处处碰壁。五姨太哪里经受过这个,不到半天,便以要给小少爷喂奶为由跑了回去。

    “清峋,你也别太上火,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请我父亲帮忙。”晚上,二夫人如是安慰道。

    傅清峋知道二夫人是极其要强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向娘家求助。便道:“二夫人放心,我还有办法。江苏是棉花的重要产地,不缺棉,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可以换一条,比如浙江,比如山东。等把吴县的所有棉纺厂都拜访完,我就去外地试试。”

    “真是辛苦你了。”陆如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铃——铃——铃

    晚上九点钟,几声尖锐的电话铃声打破了程府的宁静。

    “你好,这里是吴县程公馆。”程府的佣人跑去接了电话。

    “你好,我姓许,我想找一下程卫风。”

    “您稍等。”

    没过多久,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我是程卫风。”

    “卫风,我是俊成。”

    “你小子怎么才和我联系?我可是一直等你电话呢!你最近怎么样?”程卫风兴奋地说。

    许俊成是程卫风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毕业归国前,程卫风把自己姑苏老家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他。两人约定,即使未来走的路不同,但是都要用自己的方式护国卫民。

    “我在东北,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挺好的。这次打电话,是有件事情想求助于你。”

    “你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们需要一批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