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处往下看,觞城整体的形状很像个酒杯,据传,这就是其名的由来。

    觞城只是个小县城,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既无畅销五州的特产,也没有名扬天下的奇人,不说其他四州,就连玄州本地的居民,也有很多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城市的人。

    直到八年前,温家的天才少主温阁陨落于九黎山,觞城一下子就出了名。

    温阁刚刚陨落那两年,无数崇拜他的人涌入觞城,或祭拜或凭吊,给这个小县城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益。而这,也大大地抚慰了那些几乎被余波刮掉一层皮的本地官员。

    然而岁月无情,到如今,因温少主陨落一事带来的纷扰尽皆褪去,留下的,也只是一座城罢了。

    因为以前经常满大陆地乱跑,叶晚身上各种地图和寻路灵器之类的东西十分多。花言卿靠着这些,用了半天的时间带着叶晚来到了觞城城外。

    其实他本可以到得更早,逸骝虽然等级不高,但速度却比一般的灵马还要快,若是全速前进的话,从沝城到觞城,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够了。只是,花言卿看了看身前安静得可怕的叶晚,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晚,我们到了,下来休息会儿吧。”花言卿说完,半天叶晚却没有一点反应,最后他只得轻手轻脚地将她从逸骝上搬了下来。

    灵器和法器的存在大大方便了修士的出行,花言卿直接取出一套桌椅,又在四周围了一圈帷帐,将叶晚安顿在里面后,还在她身边摆了好几个取暖的灵器。

    要不是叶晚说什么都不进蜗衡那样的屋子里面,花言卿都想让她躺床上睡一觉了。

    自二人在永炎城那个地下岩浆湖结契以来,花言卿冷眼旁观,叶晚一路上虽然不怎么爱惜自己那条命,还经常做一些主动用自己脖子往刀上撞的危险行径,但在日常生活中,她还是很会照顾自己的。而且看起来,应该都是下意识的举动,据花言卿猜测,可能是从前有人在这方面狠管过她,让她已经形成了习惯。

    可此时此刻,叶晚好似完全忘记了冬天的寒冷,执着地非要守在外面等苏沐霆。

    阴云看起来像是脏掉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将天空铺满。这灰暗的色调蔓延到缩在椅子里的叶晚身上,生生将她穿着的那件艾绿色长裙压成了灰色。

    花言卿心里憋着一股火,又不想朝叶晚发,索性直接席地坐在她身前琢磨着摆个阵。

    他在上界学了些阵法相关的内容,但零零散散的也不成系统,识阵解阵还凑活,摆阵的话也就只会常用的那几种。就像他现在摆的这个,就是防风驱寒的一个小阵。

    等阵布好了,花言卿一抬头,就看到叶晚双手抱膝,脑袋埋进怀里,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团,委屈地挤在长椅的一角。他心里所有的火啊,一下子就噗嗤噗嗤地全灭了。

    花言卿站起身,坐到叶晚身旁,伸出双臂抱住她,“叶晚,我知道你来这觞城不好受,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眼见心上人郁郁寡欢,可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花言卿内心的挫败溢于言表。

    “我不知道是该劝你,还是拿不相干的事情哄一哄你,或者,就任你用这种将自己锁起来的方式自我消化,”花言卿苦笑连连,叹息道,“叶晚啊,我遇到过无数难题,但唯有你,让我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也许是过了片刻,也许是过了很久,他怀里的叶晚终于开了口,“我,很抱歉。”

    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叶晚这个人,道歉的话张口就来,却大多都是过嘴不过心,没把后面那句“我下次还这样,关你什么事”说出来,都是碍于所谓的礼仪规范。

    花言卿对叶晚的了解不说最深,但在整个天阙大陆上也能排进前三了,听到这句道歉,心不可避免地一凉。

    “我不想进觞城,我害怕那里,它把我哥弄没了。”叶晚慢慢抬起头,视线自花言卿肩上探出,看向不远处的觞城城墙。

    她一字一顿地道:“我哥没了,它怎么还在呢?”

    花言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缓缓放开手,紧张地注视着叶晚的双眼,那双黑漆漆的杏眼此刻空洞无比,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叶晚,你……”话开了个头,接下来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要说“叶晚你千万别冲动冷静点”,还是“不用你动手放着我来”。

    如果叶晚当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花言卿也许还需要在爱情和道德之间纠结一番,但他知道叶晚不是,可就是这样,才更难搞。

    就在花言卿对着好似要黑化的女友左右为难时,沝城外那个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苏沐霆终于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

    “你既然这么晚才走,干嘛早早让叶晚先去,这大冷天的,让她去吹冷风吗?”已经又催又喊一上午的周凌一嗓子都有点哑了,看着眼前这个刚醒就作妖徒弟,气得是火冒三丈。

    这位没睁开眼睛时,都能看出容貌不俗的苏沐霆,此刻眼皮半垂,唯有零星阴沉沉的视线飘出来,却让他整个人气质大变,活脱脱一个人见人怕的大反派。

    这位大反派不单气势吓人,话也说得又阴又狠,“多吹吹冷风正好,那丫头也该清醒清醒了!今时不比往日,没了温阁护着,她再这么颓废下去,不用别人动手,那条小命早晚得被自己折腾没了!”

    周凌一何尝不知苏沐霆此举的真正含义,可那是叶晚啊,是温阁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叶晚啊!他又怎么忍心,用这么残酷的法子逼她长大。

    “你,好歹悠着点,叶晚她……”周凌一愁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沐霆斜斜瞥了一眼自家优柔寡断的师父,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你们都下不去手,这个坏人就让我做吧。”

    反正他也做惯了,想到现在再也没了那个絮絮叨叨,非要让他压着性子扮猪吃老虎的师弟,苏沐霆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外面的寒风吹散了他心中残留的惆怅,苏沐霆抬头瞟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大步流星朝觞城而去。

    花言卿随手布下的那个阵法虽小,但也让帷帐里再无寒风冷意侵袭,可他却没有时间自得,因为眼前的叶晚越发吓人了。

    她说:“我当时就不该把河里的毒解了,明明我哥就是被人害了,他们怎么可能找不到证据?”

    “这,你之前不是说,那些人根本没在你哥身上做手脚,而是把人都派去堵你了吗?”花言卿试探着回道。

    叶晚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抬手指向觞城的方向,还是那句话,“我哥死了,他们却活着。”

    见她这个样子,花言卿也反应过来此时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想了想,反问道:“那你现在还想让他们为你哥陪葬吗?如果要的话,需要我做什么?”

    这话隐含的意思让叶晚愣了一下,她低下头,沉默片刻后道:“神降成功后,我哥会复活的。”

    花言卿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没真疯了。

    接下来,花言卿开始了花式劝说。

    “神降肯定会成功的,不用太长时间,你就能看到你哥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害了你哥的罪魁祸首,来日方长,这个仇早晚都能报的。”

    “别着急,这些事我会陪着你一个一个解决的。”

    “好叶晚,别气了好不好,生气伤身。”

    “做错事的不是你,难过得却成了你,这多不公平啊!”

    ……

    在花言卿一通胡搅蛮缠、乱七八糟的劝说下,叶晚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的肩膀重重地垂了下去。

    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又有了神降这根救命稻草,她已经能坦然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可原来只是痴心妄想。叶晚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刚到觞城外,她就已经入了障,若是进了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察觉到叶晚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脸上也有了神采,花言卿终于放下心来。

    “醒了?”花言卿双手握着叶晚的双肩,关切地望着她。

    叶晚强笑着点了点头,“多亏你,不然我这次入障只怕要吃大亏。”

    入障之事,几乎所有高等级修士都经历过。它和入魔出自同源,都是因修士道心不稳导致的。所谓道心不稳,其实就是心有缺憾,身有破绽。只不过和入魔相比,入障更容易解决,对修士的伤害也更小。

    叶晚前一天遇见苏沐霆和周凌一,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心神震动,而今日来到这温阁命陨之地,更是心神失守,所以才会不知不觉就入了障。

    花言卿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因为他修炼的过程实在是太过顺利,仅有的几次入障,也都被身边之人很快化解,所以他最初根本没意识到叶晚是入障了。

    还是后来叶晚言谈间与以往差别实在太大,他才渐渐反应过来。

    “我得吃点药。”叶晚一向不爱服用丹药,但入障破障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此时她就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做不到。

    花言卿从江南里取出水来,递给叶晚,“没事,不着急,你先歇一歇,反正你那位沐霆哥哥还没来呢。”

    叶晚现在浑身发软,脑子转得也有点慢,等药都咽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花言卿刚刚说的话,好像,有点酸?

    考虑到苏沐霆那个奇葩的性格,为了自家男友好,叶晚还是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和沐霆哥哥并没有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但反正不是我这样的。当然,我也不喜欢他。我会这么称呼他,是有一些缘故的。”

    就在叶晚想要详细讲讲,自己是为何忍着羞耻心叫苏沐霆为沐霆哥哥时,这位沐霆哥哥已经声势浩大地带着一群属下来到了觞城。

    听到动静的两人停下交谈,和对方隔着一层帷幕对视。

    觞城外这片本无人烟的空地上,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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