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帷幕、桌椅、取暖灵器,甚至是那个简单的阵法,都让苏沐霆不可抑止地恍惚了一瞬。

    很多年前,他曾亲眼看着自家那个其实颇为傲娇的师弟,对一个还没张开的小姑娘鞍前马后,将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哦,对,被宠坏的小姑娘,以后恐怕有的苦头吃咯。

    事实证明,苏沐霆想的没错,那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叶晚,这些年,确实吃了不少苦。只是这个苦,并非如他曾暗自揣测的那样,是被人骗财骗色骗感情,而是失了兄长,没了挂念。

    帘幕掀开,一个眼生的男人半搀半扶着叶晚走了出来。

    苏沐霆瞟了一眼对方的容貌,心知这位名叫花言卿的男人脸上应该是带了面具之类的东西。他可不像自家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父,叶晚身边这位神秘男子的画像,他从天榷公会那边辗转间拿到过一份,只是不知,那张画像的真实性又有几分。

    就在苏沐霆脑子里的念头,已经跑到临辕关那些曾接触过花言卿的将士身上时,叶晚终于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并非她故意拖拉,而是她身上的入障后遗症还没过。

    “沐霆哥哥,”这个肉麻的称呼虽然才叫了几年,但叶晚也已经习惯了,哪怕此刻面对醒着的苏沐霆,她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叫出来。

    “嗯,”苏沐霆敷衍地点了下头。他用余光打量站在叶晚身边的花言卿,见对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不由心下暗嗤:叶晚这是找了个什么破男人,半分眼色也没有!

    于是,苏公子本就阴沉的脸色又暗了几个度。

    哪怕已经从叶晚那知道这声“沐霆哥哥”别有内情,这俩人也清白得堪比烧开过的白开水,可花言卿还是怎么看苏沐霆怎么不顺眼,因此自是视若无睹。而叶晚早就习惯了苏沐霆这幅喜怒无常的样子,所以也没什么反应。

    两人如出一辙的反应落在苏沐霆眼里,更是加深了他内心的不爽。

    但苏公子作为一个立志要颠覆五州的大反派,向来对简单粗暴的报复手段嗤之以鼻,所以在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之后,他大手一挥,暂时放过此事,宣布进城。

    叶晚二话没说,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往城里走去。倒是花言卿握着她的胳膊,目露担忧。他不光担心叶晚的心理状态,还有身体,入障不是个小事,叶晚现在更应该尽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

    察觉到花言卿的紧张,叶晚瞅瞅前方大步流星的苏沐霆,果断选择通过意识沟通,安抚一下自家男友,“不用担心,那个密云蟾蜍现在大概就只剩一口气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周师父在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他既然没有在密云蟾蜍逃脱后亲自追捕,就证明那密云蟾蜍应该是被他伤得极重,已经没有了害人的能力。”接下来,叶晚简单向花言卿介绍了一下这位,她所认识的人中,实力最强的修士。

    周凌一出身玄州二等世家周家。他修炼天赋极高,作为一个战修,曾在魔兽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最后成为了仅在都督之下的大将军。然而,一场人为的阴谋过后,他的同伴战友几乎死伤殆尽,周凌一死里逃生后更是性情大变,决定日后再也不做战修了。

    要知道,当时他已经是玄尊级别的战修了,这无异于将一切推倒重来。当时没人看好他这个决定,就连周家人都劝他不要胡闹,可他铁了心如此,甚至不惜独身离开周家。

    之后那些年,周凌一到底经历了什么,知晓的人并不多。众人知道的,也只是当他再次出现于人前时,已是强大的帝尊阵修了。

    “虽然周师父后来不怎么再上魔兽战场了,但他对上魔兽时从不手软,好几次普通民众受魔兽侵扰时,都是周师父带人解救的。”因为叶晚对周凌一的了解大多来自温阁,所以在讲述其经历时,难免会有所偏颇。

    而花言卿虽然听出来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罢了。毕竟论实力,这位大佬绝对是可以碾压周凌一的,当时,是从前。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能看清觞城那两扇斑驳的城门了。所有人都下示意地放轻了呼吸和脚步上,像是害怕惊醒沉睡在其中的某只怪兽。

    迈进城门的那一刻,叶晚的心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胸口,让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疼了起来。

    早在花言卿大张旗鼓地在城外给叶晚搭帷帐时,城里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所以苏沐霆他们一进城,就碰上了一群在大冬天冒冷汗的觞城官员。

    “苏公子,哦,不是,苏少主。”打头的城主腆着个大肚子,苦哈哈地朝苏沐霆打招呼。

    苏沐霆脚步一顿,颔首道:“魏城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都好。”这绝对是魏城主有生以来说过的最困难的场面话了。

    虽然心直嘚瑟,但魏城主还是咬了咬牙,主动问道:“不知苏少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曾经被吓破的胆子这么多年也没补好,他后面那句气弱得都不像个问句了。

    苏沐霆见惯了怕他的人,对魏城主这般态度倒也不以为意,言简意赅地道:“昨日我被一只千年魔兽困在了沝城,获救后那千年魔兽重伤逃走,而据手下回报,它逃到了觞城。”

    “什么?”魏城主闻言骇了一跳,连忙追问道,“那魔兽逃到了城中何处?”然后不待苏沐霆回答,又转头问跟在身后的一串官员,“你们可有收到有关魔兽的上报?”

    “没有啊,我没收到任何消息。”

    “我也没听说这事啊!”

    “我们巡捕房昨天只抓到了一个入室抢劫的强盗,其它的就没了。”

    ……

    听到千年魔兽,这群大多是普通人的官员都吓坏了,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把苏沐霆额头的青筋都给吵出来了。

    “我说,”他黑着脸用力咳嗽了一声,可惜千年魔兽带来的恐惧压倒了曾经这位苏公子给他们的压迫感,那些官员没一个搭理他的。

    眼见苏沐霆气得要暴走,本还在暗自伤感的叶晚不得不挺身而出,用力拽了一把魏城主,大声道:“各位稍安勿躁,那魔兽已被重伤,短时间内并无害人的能力。我们此来就是要斩草除根,趁它重伤一举将其彻底击杀。”

    因为之前又是哭又是入障的,叶晚此时的嗓音已经沙哑到不行,与她的原声相去甚远,而她脸上现在还带着面具,所以魏城主他们也没听出来她就是八年前那个,差点把整个觞城一锅端了的温大小姐。

    虽然声音难听,但叶晚话中意思却让这群官员渐渐冷静了下来。

    花言卿头一回见叶晚做这种“正事”,稀奇之余,也不免有些欣慰。他总以为叶晚还是个小姑娘,但其实很多时候,她已经可以担起大人的责任了。

    这位仗着自个好几万岁的高龄,忽略了哪怕只算这一世的年纪,按照天阙大陆的平均年龄,叶晚也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苏沐霆也是半斤八两,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相信之前那些:温大小姐在楚州群英会大放异彩、还把遥城搅了天翻地覆等消息,可能确实是真的。

    觞城这些官员好歹也在官场上混过好多年,虽然没见识过太多大场面,但至少听说过不少,所以相比于普通平民,心理承受能力还是要强不少的。等叶晚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之后,这帮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见状,叶晚又老老实实缩回了苏沐霆身后。花言卿适时递过来一壶温水,叶晚接过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嗓子这才舒服了点。

    而苏沐霆可能是受,刚刚居然让叶晚这个小丫头替自己周旋这种想法的刺激,接下来也耐着性子与魏城主等人商讨了一番接下来的行动。

    要不是苏杀被他派出去了,这种事他才懒得做的。苏沐霆一边臭着脸带着手下和一帮觞城官员往内河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再多培养几个会说话的下属。

    觞城内河分地上河和地下河两个部分,二者互通,靠着雨水、雪水和地下水为所有觞城的居民提供日常用水。而且哪怕到了冬季,内河也只有部分区域会结冰。

    为了安全起见,魏城主等人留在了距离内河较远的地方,毕竟千年魔兽的临死反扑,他们这些普通人是真的扛不住。

    “大公子,”一个灰衣人忽地冒了出来,单膝跪倒在苏沐霆身前,垂首道,“密云蟾蜍此刻正在内河一处尚未结冰的偏僻之处休息,我们的人已经将其困在了那里。”

    称呼苏沐霆为大公子的只有周凌一的人,嗯,至于二公子,自然是温阁。

    苏沐霆点了点头,直接道:“带我过去。”

    密云蟾蜍躲藏的那个偏僻之处是真偏僻,四周没有一户人家,位置偏得都快出城了。

    负责看守密云蟾蜍的几人看到苏沐霆后,齐刷刷收了招式和法器,退到远处静待大公子发威。

    被这密云蟾蜍坑得差点连命都没了,苏沐霆自是要亲手报了这个仇。他抬手扔出个顶级法器,将那密云蟾蜍死死压住,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布阵。

    一个时辰后,看他布阵看得眼花缭乱的叶晚有些站不住了,花言卿便顺势将其扶到一旁坐下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苏沐霆应该是布完了阵,一脸出完气的轻松和痛快。然后他溜溜达达地来到叶晚面前,蹲下身,盯着她十分认真地问道:“叶晚,你还想要这觞城内所有人的命吗?如果你想,我马上就能帮你做到。”

    “我布的这个阵,名为天魔玄阴阵,既能让这密云蟾蜍痛苦万分地死去,连肉身带魂魄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也能助它发出临死前的最后一击,”苏沐霆的表情和语气都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我们能从这一击轻松逃脱,但觞城其余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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