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众人大哗,神水宫无人耶?

    夏雫眼中的这小女孩,却并不像外表那样无害,她坐在船头,脚丫一踢一落间,周身气息船下的溪流合而为一,竟无破绽。

    夏雫右手按在手柄上,淡淡道:“曲妹妹,你不冷么?”

    曲水闻小脑袋一歪,俏生生道:“为甚么冷呢,这水是我的朋友哩!”

    夏雫上踏一步,气息笼罩过去,道:“神水宫,没有大一点的弟子么?”

    曲水闻“格格”一笑,清脆的童声远远传了出去,她看着夏雫,缓缓站了起来,站在水面上,小小身形随水波上下轻荡,却一点也没去沉下去,猫儿长长尾巴悠来悠去,她伸了伸双手,认真道:“夏姊姊,我就是来和你打架的。”

    夏雫只觉这小女孩一连串动作充满了种美妙的韵律,似是天地间本就存在这样的过程,全无一丝不和谐处,她站在水面上,就像站了很久,很久,她本身似已变成了一滴水,溶在小溪里,化在微风中,雾气中,星光里……

    夏雫右手松开刹那刀柄,赞叹道:“曲妹妹,好高明的天一生水诀!”

    曲水闻歪着脑袋看她,目中露出小小狡黠之意,道:“夏姊姊,你不来打我么?”

    夏雫微微后退一步,认真摇摇头,道:“你的心法在水域上太过厉害,我没有把握。”

    众人轰然,刹那刀一路挑战以来,自承没把握还是第一次,这么小的女孩,也不知神水宫是怎么教的,一时不免大起敬畏之心。

    曲水闻吐了吐小舌头,精灵般跳了跳,小小的双马尾也跳了跳,白生生的小脚丫点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瞬息间布满整个水面,又闪电般消失,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道:“那这架还怎么打?”

    夏雫注视着她,忽地摇摇头道:“我才发现,不是生死,已没甚么用了。”

    曲水闻歪着头,伸出食指点着脸颊,踩在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道:“哦?姊姊也到这一步了么……”她明亮的双眼一闪一闪,道:“那就一招定胜负罢?”

    夏雫气息收敛,闻言道:“也好,反正有人看着,谁也死不了。”

    她淡淡道:“这是我练成的第一式刀法,燕归来,曲妹妹小心了。”

    她徐徐拔刀,平平挥去,既不快,也不慢,既无风声,也无亮光,左看右看,都是初学者的一刀,绝无甚么真气奥秘。

    曲水闻发出一声小女孩独有的萌真叹息,小手一挥,“叮叮”铃声响起,只见她从腕间退下一只雨色小铃,伸指连点,小溪中飞起三滴水珠,晶莹剔透,排成一串,疾向夏雫飞来,随着一句:“这是我近来才学会的滴水寒,夏姊姊莫要大意。”

    刹那间,刀锋水滴相交,“当——”一声大响,如同有十个大力士荡起合抱巨木,狠狠撞在千钧铜钟上,远远的传开来,雾气剧烈波动,草木为之低昂,星光也似折了折,围观众人大多脸色一白,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正惊骇时,“当—当——”又是两声大响,功力较弱的几人再也禁受不住,仰天喷出血来,倒地昏迷过去。

    二人各自倒飞出去,夏雫凝视着刹那刀上的一层薄薄寒冰,平静道:“原来你也……”话没说完,她手腕一振,寒冰片片落下,转身就走,背影瞬息消失在夜幕下。

    众人再看曲水闻,小女孩早已荡舟归去,不见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隐隐传来。

    天时已入冬,绣玉谷中仍是繁花盛开,夜色中浮动着的一层淡淡花香气息,忽被一阵劲风拂动,掠出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女,轻盈踏花而过,手中丝带飞舞,灵动幻魅,闪电般缠向斜对面百花褶裙少女。

    百花少女左手大拇指微蜷,小指半伸,中指无名指曲折不定,散成花形,食指凌空一点,丝带无力垂落下来,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银发少女春山眉蹙,提气轻扬,丝带划了个圆弧,再分左右卷去,起伏不定,一息间真气变向又快了三成。

    百花少女摇摇头,星眸一眨,道:“晨穹姊姊,没用的。”说话间她双手十指连连变幻,瞬息合在胸前,骈指点出,正点在丝带束端,刹那间二人真气激荡交锋数十次,丝带如海潮般剧烈震荡,一圈无形气浪眨眼间扩散开来,群枝一低,乱花四抛,两人衣袂翻飞,长发猎猎轻舞,竟成了比拼真力之局。

    银发少女晨悠一息间真气催动三十六次,多半都是使到半途就被对面反折来冲向自己,换作旁人早吐血败下阵来,但她一身真气当真灵动澄澈,如春天般充满了生命气息,竟生生拼了下来,对面百花少女内功虽稍弱,但心法奇异,真气回环不息,绝无减弱,如此下去二人不免两败俱伤。

    花枝一动,二人背后树下各转出一人来,一位银发少年,一位月色少女,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少年少女身形一动,同时出手,点在对拼二人手臂上,二人娇躯都是一震,各退三步,丝带回飞银发少女袖中,她举袖擦下血迹,赞道:“移花接玉,果真不凡,花家姊妹拜入移花宫,确是绝配。”

    身旁银发少年右掌按在她背上,笑道:“花开千树莫辞去,妹妹花千树已如此了得,姊姊花辞树当更上层楼。”

    百花少女花千树鼻子一翘,扬眉道:“我姊姊出手,当然比我厉害多了。”

    月色少女微微笑着,摇摇头,牵起妹妹的手,道:“东瀛四明使晨穹、午悠二位,也是超尘……我们就莫要自夸了,此场就算平手,如何?”

    此时弦月垂空,暗淡月光照在花香上,更多了层飘渺之意,少年午悠道:“不能见生死,如此最好。”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银发已消失在星月中。

    “砰”地一声大震!

    满场火把一暗,似被骇了一跳,再复明时远不如之前神气。

    红衣双马尾的少女收回拳头,哼了一声,道:“薛宝玉,你的剑法如果只到这一步,还是早早死心罢!”

    对面是一名红衣少年,脸如秋月之满,色如春花之裁,满面微笑,目中深处却隐隐有一丝霸道意味,他竖剑于胸,摇头笑道:“你真不叫明日香?”

    双马尾的少女一跺脚,青石地面立时龟裂数丈,她轻吒道:“再说一次,我是明湘,不是甚么明日香!”

    薛宝玉盯着她的面容,上下打量,目中渐有疯狂之色,似是流落荒岛数月的人,突然见到生平最喜的美食,他深深吸一口气,将疯狂占有的心思化入霸道中,叹道:“这世界当真奇妙……你看我这一剑罢。”

    他一剑挥出,像是忽然下起了暴雨,满场剑光游走,闪烁不定,瞬息将这明湘少女包裹起来,旋转着向内一绞!

    “轰”地一声大响!

    覆雨般的剑光中出现了一枚洁白如玉的拳头,充满了美妙的力量感,只一震,嗤嗤声响,剑光飞散,在地面划出道道深痕,四五丈处一道臂粗旗杆“喀嚓”一声,晃了几晃,砰地砸在二人中间,却没有激起半片灰尘。

    少女明湘踏前一步,冷冷道:“覆雨剑法虽好,却不是你真正的剑意。”

    薛宝玉轻笑一声,摇摇头,似不屑道:“你怎知我真正剑意是甚么!”

    明湘盯着他,一字一句低声道:“这剑意没有野心。”

    薛宝玉面色不变,嗤笑道:“真正的霸道统御万物,甚么剑法都一样。”

    明湘淡淡道:“哦?”

    ——你如果到了这一步,一剑就可杀了我。

    薛宝玉忽地弹剑长吟道:“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此剑名紫郢,南海之底沉陨玄铁所铸,净重九斤九两,长三尺七,为天下神兵。”

    明湘深深吸气,手上明光一闪,她举起拳头道:“这是拳头,拳头一样重,拳头一样大。”

    薛宝玉先是皱眉,后笑道:“好武器,谁也夺不走。”

    “接下这一拳,你才有资格!”

    “拥有你们的资格么?”

    回答他的是一枚拳头。

    小巧玲珑的拳头,白皙如玉的拳头,充满力量的拳头!

    这一拳气势磅礴,拳意似是充塞于天地,无处不在。

    拳锋到处,空气“呜呜”作响,只是谁也没来得及听到,只看到一团奇异白气缭绕在她身后,如云如雾。

    这一拳已比声音更快!

    薛宝玉眼中只有这一枚拳头,越来越大……

    剑意在胸中滚动,双目射出光来,他一剑点出。

    满场一暗,火光骤然低伏,地面似是凭空陷下几分,冷风惊退,星光倒转。

    一弹指二十瞬,一瞬三十念,一念九百生灭。

    一瞬过后,拳剑相交。

    天地静了静,冷风悄悄吹来,吹起青粉,吹起满场十丈青石。

    星光落下,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青色光雨。

    残月下,荒道上,正嗣背着红衣的少女,双马尾荡来荡去,她似乎很愉快,哼起了一种奇妙的小调。

    少年闷声道:“那个薛宝玉武功很高。”

    明湘拍了他脑袋一下,哼道:“你白痴啊!没看出他占了兵器便宜,受伤只比我轻了一点?”

    少年闷头赶路,忽又问道:“凝练拳意不是要心神化气得一么?这人欲望很多,很杂,很大,怎么还能凝练剑意?”

    背后一时没有声音,少女沉吟中,片刻后缓缓道:“我已窥见他的剑意,这人瞧我们都像低了一层,他心中似乎有种莫明的自信……不,已经不是自信,而是狂妄,霸道,认为自己天生要比所有人高贵很多,以此来统御心灵,哼!若不是绫波说……”

    二人渐行渐远,话语声渐渐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