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薇不知从哪里赶来一辆马车,张放洲虽然再三反对,可惜他一条八尺大汉,受伤后全无还手之力,被魏薇冷着脸,塞小鸡似的扔入车厢内,一个人长吁短叹起来。

    那马夫三十岁出头,满是精悍之色,寡言少语手脚利落,对魏薇甚是恭敬,见三人上马,便扬鞭起行。

    初冬的清晨,路上已颇有一些行人,个个裹着厚厚的棉衣,缩头伸手哈着白雾,橘红色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漫不经心地扔下几丝光芒,照在路边积雪上,全无一点溶化的迹像。

    车轮“咯吱咯吱”地碾过碎冰,陈远纵目四顾,一边与两女说着话,一边真气流转,搬运周天,勤修不辍,忽听到半空一阵奇异的风声,抬头一瞧,一只白鸽扑棱棱地飞下来,落在魏薇扬起的手腕上,“咕咕咕咕”地叫着,一双黑亮的小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魏薇抚了抚它雪白的羽毛,从它腿上解下一只小小竹管,取出张纸条一瞧,脸色虽未变,陈远却感到她郑重起来的态度,不知上面是甚么消息?

    她从腰间一只小囊中倒出些绿色细谷,喂了白鸽,放它飞回天空,吐了一口气,对上陈远眼神,道:“昨夜那些东瀛高手终于找上了那几个大门派。”

    云秋心一直淡淡的,先天真气流转,接连天地元气,不断以食气术全形补神,衣中秋心佩微微发出光来,真气在其中流转一周,再出来时已细不可察地凝练了一点点。

    陈远当即来了兴趣,道:“哪几人,结果如何?”

    魏薇握了纸条,运气一震,指间落出白色纸屑,道:“江南六派,一帮二宫三家……四季使中刹那刀夏雫寻上了神水宫,四明使中双生子晨穹午悠兄妹对了移花宫,三际使中龙极枪正嗣与明湘找上了薛家庄。”

    云秋心转眼看过来,陈远笑道:“他们倒是好气魄,一下子对上了三家,胜负呢?”

    “神水宫派出了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女孩,二人只过了一招,平手而回。”魏薇平静道。

    夏雫在桃花岛上一刀击败了关中原氏垂衣!

    陈远耸然动容道:“十三岁?”

    魏薇摇摇头道:“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这小女孩以前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多半是神水宫秘密培养的天才弟子,昨夜一招便已名动江南。”

    “不知她叫甚么名字?”陈远摸摸耳朵,颇感兴趣。

    “曲水闻。”

    一时间陈远愣住了,神情变得非常奇怪,就像突然找回了幼年丢失的一块顽石,却发现它已变成了一粒明珠。

    他与云秋心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种惊喜,一丝不可思议,一点疑虑,

    ——太小了。

    ——但很有可能。

    魏薇看了二人一眼,道:“怎么了,这名字有甚么奇怪,还是你们认识这小女孩?”

    云秋心摇摇头,陈远忍不住又摸摸耳朵,道:“我幼时流浪过一些时日,曾遇过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女童,就是叫这个名字,只是年龄对不上。”

    “哦?洛清你小时候竟如此漂泊过,不知是在哪儿?”魏薇目中发出光来,极有兴趣。

    陈远思虑早定,当即笑道:“没甚么,是在维扬,偶见一面,就失散了。”

    魏薇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倒是有可能的,神水宫所传天一生水诀奥妙难测,有甚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也未可知。”

    陈远笑道:“如果六扇门有她的画像,还请让我看一看。”

    “嗯,应该是有的,到了京师总部就能看到了。”

    三人沉默了一会,太阳升的很高了,陈远道:“移花宫又是甚么人出战?”

    “说来有趣,东瀛那边午悠晨穹是一对双生兄妹,移花宫也是一样,是江南花家的一对双胞姊妹,花辞树与花千树,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时人有花开千树莫辞去之语,偶然一次被移花宫邀月怜星两位宫主瞧见,大为喜欢,与花满楼公子商议之后,这对姊妹便拜入了宫中,身兼二家之长,虽从未出手,却无人敢小视。昨夜是晨穹与花千树一战,似乎也是平手,只因绣玉谷地势奇特,不容别人窥探太近,具体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随着她的话语,二人已想起桃花岛论道会上的一对银女少年男女,相貌极美丽,极相似,神态亲密却如情人,当时既未出手,也未说话,不想也是一流先天高手。

    一人感慨道:“东瀛外邦小地,竟也有如此多的年轻高手。”却是张放洲揭开帘子,半途插嘴。

    陈远转首道:“张兄好些了么?”

    张放洲哈哈笑了一声,道:“坐着马车,如何不好?”

    魏薇不去理他,道:“这两场都是平手,第三场明湘与薛宝玉却分出了胜负。”

    云秋心眸子大亮,陈远伸了个懒腰,道:“只是胜负么?”

    魏薇瞧了他一眼,不知甚么意思,道:“双方都是凝练了拳意剑意的高手,心志交锋,凶险莫测,围观的几人重伤吐血,最后薛宝玉勉强被人扶回庄,明湘更是被龙极枪正嗣背着回去的。”

    “无人半路劫杀么?”陈远沉吟一会,忽然问道。

    魏薇脸色凝重起来,似在考虑甚么,半晌道:“三路都有黑衣人埋伏,只是全部尸骨无存。”

    陈远笑道:“既然埋伏围杀,至少是有六成把握,仍然如此,多半是东瀛另有绝顶甚至宗师级数的高手暗中跟随了。”

    “哼!东瀛突然过来如此多的高手,决不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公主。”似是想起这些日子的忙碌,魏薇冷哼一声。

    几人猜测不已,却没得出甚么答案来。

    不停北上,几日后到佳兴时,张放洲终于弃了马车,四人打马急奔,次日便到了姑苏,入城时魏薇神色很是古怪,只是天色已昏,不得不进,三人正等她亮出六扇门腰牌入城,却见魏薇下马,咬牙排出四枚大钱,交给城卫,安静过了城门,三人均觉奇怪,相视一眼,见她心情似是不好,张放洲上前问道:“薇薇,怎么了?”

    一路而来,陈远早瞧出她似是有些拮据,心中大为叹服,魏薇身为四大名捕之首无情的座下弟子,堂堂先天高手,竟过的如此清苦,着实不易。

    魏薇脸色仍是那样坚强,摇摇头道:“没甚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几人不好再问,此时天色虽已寒入暮,这姑苏城中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尽显南国繁华,行人大都穿丝佩玉,气态悠闲,极见江南风流,一砖一木都透出种温婉之气来,陈远幼年记忆颇苦,此时看来,却大为赞赏。

    四人牵马走过了一家家华丽客栈,张放洲正自奇怪,魏薇却带着三人转入一条小街,停在一家小小客栈前,房前挑着一面半旧旗子,上书“东来客栈”四字。

    魏薇深吸了口气,压下脸上玉晕,道:“今晚我们就住这间罢!”

    张放洲也似瞧出了甚么,大笑道:“我正嫌那些客栈住不惯,不想魏薇你如此知我心意。”

    “紫气东来,很好。”却是沉默许久的云秋心忽然说道。

    魏薇心情激荡,勉强笑道:“你们为我作证而来,自然不能让你们破费。”

    云秋心微微点头,陈远与张放洲大笑称是。

    四人用过饭,各自回屋,屋内不大,陈设虽旧却干净整齐,摆放也颇见匠心,显然客栈主人花了一番心思,窗边还插了一枝腊梅,隐隐逸出一缕寒香,竟还是个高士。

    陈远推窗一瞧,下面却是一条小河,对岸尽是些低矮破房,不时有小孩子光着脚跑进跑出,一怔之下,他却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发了好大一会呆,长叹一声,掩窗练气,只觉心思不定,情知不宜,勉强不得,索性不练了,燃起灯,随意取出本书,一瞧封面,是一本《坤厚乎》,便看了起来。

    “……坤其至厚,只因易有言,后人信之,然可有证?苏子曰:事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何以坤厚之说无疑哉……”

    灯火摇曳,夜渐深,人渐定,陈远正瞧的有趣,忽听屋顶上一声微动,似是有夜行人踏房掠过,轻功极高,若非他已脱胎换骨,几乎听不出来。

    陈远掩上书,静听此人足音,却是穿过秋心,停在魏薇屋前,再无声息,他心中一动,只听一道声音传来:“你……来……甚么?”

    这却是魏薇的声音,只是陈远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感觉却不太对,直似欠人三万两银子一般。

    “薇薇,你明知道的呢!”

    这是一道清脆女音,十分动听,犹如空山佳人,行行止止,正在俯身采着甚么。

    “你休想!”只听魏薇轻喝道,声音虽压的甚低,似是怕惊醒旁人,却颇为坚决。

    陈远本以为她们是朋友,听得此语,当即推门而出,却见云秋心已站在过道上,二人对视一眼,她敲了敲魏薇房门,淡淡道:“魏姊姊,你睡了么?”

    屋了静了静,“吱”地一声响,一人打开门,道:“甚么人?”

    二人眼前一亮,却是一名耀眼的黄衣美人,魏薇正在她身后,玉脸通红,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