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愣了一会也就自回营房去睡。过了几日士卒休整已毕满桂便要回防山海关。桓震自然是要回京复命去的他带来的五千京营是编在孙祖寿部下作战现在只剩下了三千不到。

    一回京中便听到了一个叫他万万预想不到的消息然而却是好消息:耿如杞已经定案了坐御下不严仅予去职削籍放还宁家勒令闲住。虽然仍旧是忠臣受害的结局然而终究保住了他一条命免于狱中拷死也算差强人意了。

    这事情却是公铭乙告诉他的还说耿如杞曾经前来寻他听得他到辽东去了便说以后再来可是终于也没见他来。桓震也不知当去何处找他镇抚司狱那等地方他是死也不要去的;想想或者他已经回乡去了也未可知。他初还京师要料理的杂务甚多既调任职方主事离京之前未及交接的武学事务办理起来也要些时日一忙起来也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兵部并不给职员安排住宅他在京中又没有寓所只得仍旧暂且在武学栖身。

    哪知过得两日公铭乙忽然叫人来兵部请他说是耿如杞正在家中等候。桓震又惊又喜连忙匆匆交代了一下赶回公家去。公铭乙正陪耿如杞坐在厅上喝茶见得桓震进来说句“少陪”便即告罪离去。桓震细细打量耿如杞见他形容枯槁面色蜡黄满脸都是伤痕不由得心中暗自叹息上前道:“耿大人还好你出来了!”耿如杞自从桓震进来便一直不一语听得桓震与他招呼也是淡淡的不加理睬。桓震心里一沉又道:“大人终于无事虽然去职总算还是可喜可贺。”

    耿如杞哼地一声冷冷的道:“耿某已经是一介白衣不敢再称甚么大人。”桓震但觉他语气不善正要再说却见他站了起来肃然问道:“你若还念着旧日情分便老实同耿某讲这次本来是必死之事如何竟能轻易化解?”原来他在狱中多次受过拷打每回过堂那些审讯之人总是迫他承认盗粮私粜暗通北虏。耿如杞怎能认这等连影子也没有的事情?只是咬紧了牙关抱定必死的念头任凭如何毒打只是“不开口”三字。忽然有一日自从桓震来过了以后拷打便再也没有了甚至还有人给他送来药汤让他治伤。他心中十分奇怪只道是已经定了罪要将他拿去杀头了好在他也不在乎生死索性放下心肠每日与狱中其他关押的官员谈天倒也过得逍遥。

    岂知过得一段时间竟忽然来了人对他说案子已经定了仅于削职夺籍而已。这一下耿如杞可是大大惊讶心想这般人审问之时何等凶狠难道只是为了区区一个削职夺籍?思来想去忽然间恍然大悟一切变化都是自桓震探狱开始的那么定然是他从中做下甚么手脚了。好在公铭乙受了桓震的托付时常前来给他送些吃喝两人却也见过几面知道公铭乙是营缮所的所正。当下跑去衙门寻到了他一问之下方知桓震已经授了兵部主事职领兵援辽去了。这一来更觉得十分诡异他一个毫无门路的白身数月之前还在自己幕中吃闲饭何以这般快的便做到了兵部主事?何况任职兵部需要功名在身他却又是哪里考来的?

    细问公铭乙之下方知原来桓震给魏忠贤进献了一尊稀奇古怪的坐像之后便连连升官了。他素来鄙薄阉党听得桓震居然巴结上了魏忠贤不由得便是一番大怒不是碍着公铭乙曾经多方照顾自己当时便要同他作起来。他却不曾去想若不是桓震走了魏忠贤的门路他又怎能完好无缺地出那镇抚司狱?他只是知道自己的人格气节比甚么都来得重要他耿如杞宁可给一刀砍了宁可千刀万剐也决不向阉贼低一低头!又或者在他心目之中根本就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自己是给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救了性命的自己的残生全是打魏忠贤牙缝里吐出来的!

    他自离了公铭乙家便在京郊破庙栖身等待桓震。援辽将士还朝这等大事街巷之间总有传闻是以桓震回来不两日耿如杞便听到了风声。他不愿自去兵部衙门受魏党之辱当下仍到公家托公铭乙去请了桓震来。他对桓震这等行为痛恨之极是以一见面便直言质问。

    桓震瞧他的神色想来已经知道其中缘由了心想我只管告诉了你你谅解与否就听天由命去罢当下也不瞒他将自己如何勾搭上魏忠贤如何设法将他弄了出来的经过大略说了几句。至于拜魏忠贤做义曾祖那一节却绝口不提想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事。耿如杞手指攥住胡须愈听脸色愈是铁青终于忍受不住啪地在桌上一拍连胡子也带了一绺下来。桓震吃了一惊正要继续解释却见他指着自己鼻子骂道:“耿如杞给你这等无耻之人救了性命深以为辱!”桓震苦笑心想我费下这般力气帮你临到头来倒落了一个无耻的名声这年头好人坏人都是做不得的了。他不知道要怎样对耿如杞解释一时之间略略有些踌躇。就是这么一踌躇的工夫却见耿如杞已经伸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了一柄匕来随手甩掉了刀鞘。

    桓震大惊心想难道他要为民除害一刀捅了自己不成?他在军中练得身体反应甚是敏捷一见耿如杞亮出利刃当即跳了起来一手护住自己胸腹要害一手去夺他的匕。岂知耿如杞竟然并不向他进攻反而倒退数步将匕抵在了自己喉头哑声道:“耿某无颜苟活这条命既是拜你所赐现下便还了你也罢。”桓震急叫“不可”扑上去抓他手腕但终究是慢了半分耳中只听得扑地一声轻响刀尖刺入了他咽喉一股鲜血当即喷了出来。

    耿如杞一刀刺下身子当即软倒砰地一声跌在地下。桓震吓得魂飞天外慌乱中俯下身去用两手拼命压住他颈间伤口但他这一刀想是刺破了动脉血流甚急怎么也无法堵住。耿如杞身子不断抽搐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忽然间喉中出一声低沉的哮吼脑袋向后一仰再也没有动静了。

    桓震放声大叫公铭乙听得他凄厉的叫声急忙跑来瞧见血流满地的情形也不由得吓呆了。桓震怒吼道:“大夫请大夫!”公铭乙这才醒悟也不管桓震冲他呼喝是不是无礼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寻大夫了。

    不一会大夫跟在公铭乙身后奔来一见耿如杞躺在地下的模样当即便是一愣脸色白俯身摸了一摸他脉搏摇头道:“没得救了。”桓震混混沌沌地听见这一句话不由得勃然大怒跳起来揪住那大夫衣襟暴喝道:“甚么没得救?你给他输血输血!我是o型我有的是血!”他昏了头哪里还能想到这时代的大夫怎可能懂得甚么输血甚么血型?那大夫十分害怕挣脱他手掌仓皇奔逃一面叫道:“这人疯了这人失心疯了!”

    桓震也不去理他趴在地上给耿如杞做起了人工呼吸来。但是耿如杞存了必死之志那一刀重而且深就连气管也割破了人工呼吸又有甚么用处?他折腾了一阵自己身上沾染的鲜血愈来愈多耿如杞的身子也愈来愈是冰冷僵硬。

    终于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耿如杞死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桓震摊开双手瞧着上面殷红粘稠的一片那是耿如杞的鲜血。他与耿如杞的感情实际上并不很深当时所以进京营救也至少有一半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可是目下见他竟然如此刚烈地死在自己面前而原因只是因为自己走魏忠贤的门路弄了他出来不由得感到极强烈的震撼一时间挫败失落屈辱种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正是五味杂陈眼前一阵模糊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仰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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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真实的情形是:耿如杞因为不肯拜魏忠贤被诬陷贪污受贿下狱论死就在等待秋后处斩的时候天启忽然死了他也就偶然保住了一条命。桓震并不知道这些因此由于他的介入使得原本可以不死的耿如杞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