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云歇了一个时辰,申初就起身了。

    墨菊翠竹不提,紫兰是梳妆的一把好手,但若论起穿衣着赏,首饰配色,则当属红梅。莫说紫庭院,就是崔府有头有脸的丫鬟全算上,红梅也是出挑的。

    据说红梅的娘,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一穷书生为妻,谁知这穷书生只知死读书,家里万事不管,红梅娘无法,只好凭着闺阁时练就的好女工,出去给人做绣活赚钱。谁成想,这书生后来进京赶考,竟死在了路上。红梅娘后来生下了遗腹子,就是红梅。红梅从小随她娘出入绣娘做活之地,耳濡目染,不但对布料如数家珍,对成衣搭配更是有自己的一套。

    今晚的宴席乃全家团圆之欢喜宴,与宴之人的穿戴自然要郑重又喜庆。这一年来,烈云几乎不出门,打扮也只简单了事,今次红梅可算是有了一展身手的好机会。

    昨晚红梅就忙忙叨叨一晚,今日白天又比了这件选了那身,挑了这根簪好又觉那根钗贵,终于在烈云起身前半个时辰选定了今晚的衣着首饰。

    申初起了身,四个丫鬟就开始围着烈云转个不停。

    墨菊端了热水给烈云净了手脸,翠竹又细细的给抹上了定京最有名的香粉铺子,百花阁做的最贵卖的也最好的香脂清莲膏。抹完之后,一股浅浅淡淡的莲花香在屋里弥漫开来,若有似无,让人忍不住转着鼻子去嗅。怪不得据说这清莲膏千金难买,一盒三百两银子,在定京的贵妇贵女圈子里都供不应求。

    红梅捧出了她花费一天一宿才选好的衣服给烈云换上,紫兰把烈云扶至梳妆台前坐下,先轻描了蛾眉,给两腮浅涂了胭脂,又点了朱唇,然后只见紫兰巧手翻飞,盏茶功夫,就挽成了髻,又把红梅选好的首饰给一一戴上。

    插完最后一根钗,紫兰看着镜中的人儿,呆了一呆,然后扶起烈云往屋中左边万年长青盆栽旁放置的一人高的铜镜走去。

    这铜镜乃半年前嘉安帝所赐,据说是邻国大齐送给大宣的。大齐临海,多有商人出海贸易,这铜镜就是大齐商人从海外番国所带回,一共三面,送给大宣一面。

    半年前铜镜进了大宣皇宫,引起后宫一阵躁动。不受宠的妃嫔们都在猜,嘉安帝会把这唯一的铜镜赐给谁,而几个平时受宠的则在暗暗较劲,看谁才是皇帝最喜爱的女人。只贤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还没到爱美的年纪,无动于衷。

    没想到,铜镜在皇宫还没捂热,嘉安帝转手就赐给了烈云,这下后宫的所有女人都偃旗息鼓,哪个会蠢到去跟皇帝面前最受宠,甚至连公主都比不过的飞云郡主抢东西。

    烈云驻足在铜镜前,只见镜中少女一身烟紫色蜀锦交领长裙,领口镶一枚赤金嵌紫翡翠珠扣。腰间束一条银灰色锦带,与外罩的银灰纱衣交相呼应,上悬一个紫玉蝶恋花裙配。纱衣露出的袖口和裙摆皆用银线勾勒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之图,一下就让少女的柔和之态中,显出几分飒爽和大气。裙摆下露出一截尖尖的紫缎绣鞋,上缀两颗罕见的紫珍珠。

    头上斜斜一个堕马髻,一整套紫宝石头面里,紫玉镂金簪和金累丝嵌紫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簪于髻上,凤衔珠赤金缠丝紫玉钗插于鬓上,额间梅花状紫宝石分心,双耳各缀紫玉流苏耳坠子,颈上赤金紫玉长串珠,腕上的紫翡翠玉镯跟整身的打扮相得益彰。

    四个丫鬟并烈云本人,眼中都显出惊艳之色,好一位佳人,年纪虽小,却已可看出日后的绝代风华!

    五人缓过神来,看看天色,这一通忙活后,已到了酉时,天色已暗,圆月高悬。穿好白孔雀毛织就的斗篷,紫兰执灯在前,翠竹紧跟烈云在后,三人出了紫庭院,一路往松鹤堂去。

    今日中秋,崔府虽还是按照崔净的吩咐,夜里灯火三三两两,但比起平日,已明亮许多。

    已有小丫鬟在院门等候,见烈云到来,忙福身请安。

    “姨丈姨母可是已到了?”烈云边向里走边问了小丫鬟。

    “禀郡主,老爷夫人并小姐公子一刻钟前到的。”小丫鬟不敢抬头,低声说道。

    “阖家团圆,如此甚好。”烈云喃喃一句,可惜除了翠竹,无人懂其深意。

    到得正厢房台阶下,已见屋内有人打帘而出,正是崔老太太身边鸣琴,见了烈云,忙下台阶,行了礼又伸手来扶,“鸣琴见过郡主,郡主安。老太太都念叨郡主好几遍了,几番催我上院门等着您去,郡主快请进吧。”

    随鸣琴进了屋,未理其他人,烈云先向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福下身去,“云儿来迟,劳崔祖父崔祖母惦记,待会罚云儿多饮一杯桂花酒。”

    崔老夫人听了,噗嗤乐了,支使鸣琴扶起烈云到自己身边,拉了烈云的手,“你这小滑头,每年中秋,婉凝延齐你们仨,得了大人开恩,才能浅尝半杯桂花酒,好嘛你,半杯不够,今年竟还惦记多喝一杯呢!”

    烈云一脸无辜相的看向了面前的两位老人家。

    崔老太爷今晚虽没如何装扮,但也脱下了常穿的家常道袍,换上了身褐色直裾,头发照旧挽髻于头顶,只不过今日没插那根紫檀木簪,而是换了根墨玉簪。

    而坐于崔老太爷下首的崔净,今日则换下了每日上衙所穿的三品绣孔雀绯袍官服,穿了身青步大袍,头上结髻,上插羊脂白玉簪。

    崔老太太今日倒细心打扮过。上身穿了酱色竖领短袄,下身配靛青色马面裙,外罩鸦青色绣福禄寿团字褙子,头发在头顶挽髻藏于黑绉纱金丝?髻中,一整套的祖母绿头面衬得崔老太太一脸慈祥中又透出逼人贵气。

    “是啊,云儿,你本就体弱,且不可贪杯啊,桂花酒虽好喝,但后劲十足,不是你们三个孩子能受得住的,你们每人半杯足矣。”

    话音一响,烈云就往来处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坐在崔老太太下首的程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