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庆隆十年被庆隆帝钦点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如此得皇帝青眼,再多多作为,何愁仕途不圆满?可崔净偏偏随了其父的性子。

    崔净之父崔光耀打小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崔家早已从氏族没落,虽家资豪富,可无奈士农工商之别。崔净的祖母早逝,祖父乃当时江南崔氏一族族长,瞧出崔净父亲或有令崔家重登上流之力,故给其取名光耀,意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崔光耀也果然不负众望,十三岁下场,一次就过了县试,三年后的秋闱又摘得桂榜第一名解元,次年春闱更是得中会元。正当崔氏一族欣喜若狂,准备好了祭祖仪式,张大了眼睛盼着崔光耀能连中三元,告慰崔氏先人,令崔氏一族重拾昔日荣光时,崔光耀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走了吏部的缺儿,回了江南苏州府下的吴县县学,当了名教谕。

    这下可把崔净祖父气个仰倒,可也打骂不得,再一看,崔光耀也已十七八岁,因着一路读书,连早已定好的亲事都给耽搁了。所幸二人青梅竹马,亲家连家是江南书香世家,连家上下包括连家姑娘对崔光耀非但无丝毫怨言,心甘情愿等着,连崔光耀放弃仕途只回家做个小小的县学教谕都赞誉有加。

    这么一看,崔净祖父又深觉有了希望,崔光耀不成,那崔光耀的儿子总成吧,崔家不说,但连家可都是读书人呐。于是赶紧着给二人成了婚,又日日盼着,终于盼来了崔净。等着崔净长大,如父崔光耀般一路过关斩将,崔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也悄没声地半道拐个弯干别的去。

    所幸,崔净这回没让崔家人失望,殿试被皇帝钦点了探花,而这探花郎还是因为一甲状元和二甲榜眼好学问归好学问,但人不仅岁数大,长得也是差强人意,不然,这三甲究竟如何排名还不一定。

    得知孙子高中探花,崔净祖父老心得慰,竟在睡梦中含笑九泉。崔光耀回家丁忧,接任族长之位,庆隆帝准崔净为祖父守孝一年。

    一年后,崔净任翰林院编修,其父崔光耀三年丁忧期满,竟也再不为官,更是辞了族长之职,带老妻投奔了崔净。

    崔净醉心学问,不像多数人那样,耗费精力在官途上汲汲营营,所以十年间官职也只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挪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改变始于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噩耗接踵而来,朝廷动荡。后嘉安帝继位,念崔净夫妇救治烈云有功,崔家又照顾的烈云极好,所以这三年来,嘉安帝不仅大力重用崔净,把崔净从做学问的清水衙门一步步提拔到吏部掌握实权,更是在一年前,分封了崔老夫人和程锦思随子随夫的三品淑人诰命。

    而今晚程锦思的装扮,虽比不上她的那身三品诰命大妆,却也是端庄又隆重。

    上身正红色直领大袖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了海棠花开,下着十幅月华裙,脚上一双黛色绣兰草翘头屡,配一整套红宝石珍珠头面,整个人热烈中又含着淡雅,让人眼前一亮。

    烈云听了程锦思所言,抿嘴一笑,亮堂堂的眼睛弯成月牙,“还想着以自罚多偷杯桂花酿来喝呢,可惜啊!”

    众人哄笑。平素对烈云横竖看不顺眼的崔婉凝,今晚着了一身粉红纱裙,外罩鹅黄苏锦半臂,在这秋日冬夜犹如一朵迎春花开放,闻言也忍不住乐出声,却又觉得太给烈云面子,忍得要笑不笑怪模样。

    崔延齐今晚打扮的倒像个小学究,一身跟崔净一样的青布衫,头上还像模像样纶了方巾子。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崔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说道,“行了,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让你们闹散架了,鸣琴,张罗摆饭,让这几个小滑头快快把嘴堵上。”

    丫鬟们鱼贯而入,早已备好的饭菜眨眼工夫就摆了满满一桌,因烈云、崔婉凝还未及笈,也就没分什么男桌女桌,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

    今晚的家宴,程锦思早几天就开始准备,选材用料都极尽精细,全部按照众人的喜好来做。加之又是团圆喜宴,今晚也就先把平素的食不言给放到一边,席间除了碗碟碰撞声,还时不时能听到逗乐声。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众人愕然转头,只见地上碎着一把甜白瓷勺,勺边滚落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丸子。视线再顺着往上,却是烈云,右手还呈执勺之状,肉眼可见颤抖的厉害,脸色也苍白无比,只众人这一眼的功夫,已见豆大的汗珠出现在烈云额头,身子也摇摇欲坠,旁边伺候的紫兰和翠竹忙伸手扶住。

    崔净最先回神,起身到烈云身边,急的伸出手,又慌忙缩回,嘴里一个劲儿自言自语,“云儿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程锦思还僵着一副给烈云夹丸子的姿势,这会也放下碗筷,急急忙忙喊了丝雨拿崔净名帖去请太医。

    崔老夫人叫了丝雨,“今日各家各户团圆,宫里除了值夜的太医,别的恐都已回家吃团圆饭了,还是快快去正阳大街的榆树胡同请张老大夫吧,他虽因个人禀性从未入过太医院,但医术不比宫里的那些太医差。”

    程锦思听闻崔老太太所言,一声短促的“不行”出口,顶着众人问询的眼神,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忙改口到,“听母亲的,丝雨快去吧。”

    丝雨忙出了松鹤堂,一路疾行往府外去。

    这厢,在崔老太太的招呼下,紫兰和翠竹已把烈云抱往松鹤堂正厢房里间碧纱橱的榻上躺下,冷汗湿透了烈云的衣衫,人已几近昏迷。

    崔净急的团团转,不时往院门张望,看模样恨不得插翅去把大夫给找来。

    崔老太太双手合十喃喃有声。崔老太爷则紧锁眉头,时不时摸摸颌下胡须。而崔婉凝和崔延齐,早在丝雨出松鹤堂时,已遣了丫鬟小厮带他们回院子去了。

    程锦思坐在踏边,一遍遍给烈云擦着脸上冷汗,转头看崔净的焦急模样,眼中似有情绪闪过,不待人看清,又低下头去照看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