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娟子蜷着身子呆坐在浴桶里,桶内洒满了我从北京带来的干花,但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仍是汩汩的流着血浓,桶内水色,已妖艳过面上所浮花瓣,血腥之气弥散周围,令人作呕.我拿起洁白的澡布,为她细细擦拭伤口,她如死尸般浑然不动,也不会喊痛。

    “以后你就叫雪莲吧…雪莲.”闻言她的背轻轻颤动,我细叹口气,生怕搅起了方才的那段嗜心虐轮.

    江修缘送来了一些金创药,抹过以后便让她睡下了,以后她会常随我左右,若丹津多尔济问起,她便是我半路救回的迷途女子.

    但毕竟军营里面那几个汉子,对她定然是印象深刻,所以就让她在我蒙古包内住下,只是在我床侧的另一边,搭了一张小塌.

    我见她已和衣睡下,便去张猛帐内与他对好口供,万不可让丹津多尔济现雪莲的由来,到时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也能顺遂的多.

    从张猛营帐出来以后就直奔了丹津多尔济的住处,这么些日子的闭而不见,想必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既已能下此军令了,想必也该无大碍了.

    帐前兵士似乎站立的更加气宇轩昂,面色红润了…心里又隐隐有些抽搐,猛甩了下头,却仍是甩不掉那幕幕晦涩的场景,旁观的我尚且如此,也难怪雪莲如今默如死寂一般了.

    “我要见丹津多尔济王爷!”只是刚刚出声,便闻得了里面颇为洪亮的回应.

    “格格进来吧.”他竟是听了个清明.

    我躬身入帐,他已穿戴整齐在帐内饮茶,目朗眉清,已没有了前几日的颓然之气,犹记那夜苦战后,兵士把他抬至清军大营时他那一脸肃杀的紧蹙眉目,扭曲残暴的碜人五官,生生的纠痛了我的心,擦身而过时,偶然瞥见他眼角悄悄滑落的断魂之泪…让我久久无法安睡…

    这真的是一个野心的男子么…这个问题紧迫的萦绕着我…我的心很清明的告诉自己,他不是,他不是派人谋杀我的主谋,他不是背里算计残害的阴暗之人,但所有的证据,却都让我不得不信,他曾在那素然清幽,与竹同高的书房内,步步用心的谋划着我该命归何处…

    背叛最惨痛的代价,不是我失去了多少,亦不是我因着她们的背叛而沦到了何种形势,而是让我这颗本不易信人之心,更加难以与人亲近。

    心里的呼声虽大,却并不一定正确,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曾经用心所看之人,依旧决然的离我而去…不管何种因由,终归是我识人不善.

    “王爷身子应该无碍了吧?那么我军什么时候返回乌兰巴托?”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格格认为我军应该回去么?”他放下茶杯,淡淡说道.

    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便也不想再遮掩着自己的意思,便直直的说道:“皇上三路军队已经汇合,且又征调边防守城多门大炮,我想若无我们的协助,亦可制胜了,且我军这次苦战,损失太多…余下兵士,还是养精蓄锐,以图后继了…”

    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他却是惊人的平静:“那就回去吧,想必格格早已同皇上汇报过了是么?”

    我点了点头,他饶有深意的瞧了我一眼,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

    虽不明其中深意,却也不想细究了,稍坐一会便退出帐外,回了自己营帐。

    雪莲仍是紧抱着褥子,蜷缩成一团,靠着帐壁纹丝不动,我稍稍梳洗了一番,便上床静躺,睁眼望着床顶,直到眼睛酸,才浅浅睡去。

    翌日清晨,我被外面窸窣的走动声音惊醒,正欲披衣下床,却见雪莲身着白色单衣,嘴唇酱紫,形如鬼魅一般头尽散,却仍倔强的双膝跪于我床前。

    她不哭不闹,眼中弥漫的,不是漫天燃烧的怒火,仅是一堆毫无生息的死灰,嗞嗞的低鸣着扰人的声响,却正是这一堆无悲无喜的烟灰,内里掩藏的温度,足够焚身殒命.吞噬仇恨.

    “雪莲…”她见我唤她,方微微抬起眉目,抽*动着嘴角缓缓一拜:“雪莲请格格,赐死那六名男子…”

    我轻叹口气,她终还是年轻气盛,难过心坎,人心涉猎未深,这军营之事,怎是我能随便左右的,便开口说道:“我既已赐你名字,便是望你忘却过去,好好的跟着我,赐死之事,莫要再提了,即使贵为格格,仍有自己不可抗争的命运,不是所有事情皆可左右的,你就权当过去的一切皆为你今日的新生,凤凰,也是经过火的试练,方可涅槃的…”

    见她低头紧咬嘴唇,却仍是僵跪不语,试探的问道:“你…可懂我的意思?”

    “雪莲明白了…”只那一瞬,她的神色便不再异样,我知她暂敛了心事,便也放下心来,如此大的侮辱皆可压制心底,与昨日初见相比,已是脱胎换骨…

    “大军马上要拔营回乌兰巴托了,我先与你说清楚,乌兰巴托形势复杂,去了难保有命能再返回家乡,若你不愿意随我前往,我便送你回家.”虽然她是我寻觅许久之人,但若她非心甘情愿,也是难以成事的.

    “格格是给雪莲新生之人,雪莲自然誓死追随格格,永不背弃且雪莲早已无家”我一怔,随即又回过神来,能被张猛找来的慰军女子,又怎会仍有安逸的家庭.

    “望你记得今日之话…回程估计需要四天时间,你去前面小柜那边拿套新的兵士装,我会给你一匹马,记得行我左右,莫叫他人认出你来引起骚乱.”我细细的嘱咐了一句,她便顺从的换上了兵士服装,只是那隆起的**,确实是裹了好久的布料才掩饰了下去.

    大军一大清早便拾掇妥当,我与雪莲一人一匹棕色骏马,奔在了大队尾部,遥想初来时的马蹄滚滚烟尘,已经不复见到了…

    又是一阵莫名的惆怅,边上雪莲却是一脸平淡的直视前方.温润如处子一般.

    江修缘特地放慢了马,也跑到了队列后面,自从那日去西山百般要他跟我走,惨遭回绝后,我对他总是有些恼意.有事没事便忍不住给他甩眼色.

    而他作为丹津多尔济最信任的大夫,近几天内也一直随侍左右,日夜服侍,态度谨慎…不免让我回想起我中毒的时日,他也尽心守护,皆仅是缘自医者父母心…

    “格格…”江修缘在旁喊道.我一勒马缰,马儿便跑快了一些,他也只好赶上前来,紧随其后.

    见他仍是纠缠不放,我便不耐的说道:“江先生唤我所谓何事?”

    他神色有些抑郁,似乎隐着些许心事,欲说还休的挣扎着…却仍是半天未说出句连贯的话来.

    “先生唤我却又不说,感情是闲来无事消遣我的?”又是一番恼怒.

    “格格…”他又兀自这么一唤,我实在是被他磨得心痒不已,遂大声吼到:“江修缘!你到底说是不说!”

    他怔忡一愣,随即如梦初醒般将微扭马头与我齐头并进:“格格,你此躺回乌兰巴托恐有危险。”

    这莫名奇妙的话语弄的我一头雾水,康熙既然已经同意我的解除兵权方法,而丹津多尔济也未及就排兵布阵之事质问康熙,思来想去,也是不该有危险的理由啊。

    “江修缘,你此话怎解?到底是何危险?又为何会有危险?”我急急问到,一旁雪莲也忍不住侧耳过来细听。

    江修缘见此禁了禁声,示意我边上有人,我淡淡说道:“江修缘你不必顾虑她,我既已把她带于身侧,她即是我的人,此事也不必隐瞒了。”

    江修缘闻此才放下心来,却仍是低低的说道:“不知近些日子格格可曾有在些许兵士耳中听到写什么?”

    见我满脸疑惑神色,他继续说道:“我近些日子皆在为兵士诊病,军中谣传,是格格你给葛尔丹通风报信,说皇上大军已到,只有西山防守最弱,强攻的话必可破瓮而出!才引来了葛尔丹的疯狂突击,且丹津多尔济亲王派去通知皇上的两位传讯兵,却只回来了后去的那位,怀疑是被你半路所杀…”

    我被他所说之话惊魂不已…这等本是康熙的推脱之词,又是如何传到军中的?

    “那此事丹津多尔济亲王可已知晓?”我焦急问道.

    “我估摸着他应该有所耳闻了,毕竟传言很盛!”心里咚的一声,如那铜锣一般尖锐清脆的提醒着我内心某处的急塌陷!难怪他那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原来竟是饱含了猜忌!

    “江修缘,你也信此等流言对不对?.今日告诉我这些,是来探我口风的,是也不是?”他如偷盗之人被人当场抓获一般脸色羞红.

    见此模样,我已是气急忙,没好气的狠蹬了下马肚子,马儿吃痛,摇晃着扭动了下身躯.

    “如若不是,那夜你为何会拼死前来要我跟你走…”他黯然说道,虽然声音极低,我却是听的一字不漏…

    “我无法解释于你听其中缘由,但你若执意信了流言,我亦毫无办法…”似许多细小针眼扎在心窝,犀利却又畅快的狠抽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