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天气让人怀念。

    上海的天气总带着似有若无的晴空万里,不似南京的烟雨蒙蒙。陈茵住惯了金陵,乍到上海反而有些怀念南京朦胧的天气了。

    不过陈茵在上海住的还算尚好,公司将她的住行安排的很妥当。她住在绍兴路,这处街道既占了僻静这个词也包含寂静的韵味。

    她走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身侧一会儿子是花园洋房,一会儿子是爬出墙头的一支红花。这条路总归是安静的,她脚下不经意踩着一片枯黄的叶,耳边就能听到吱嘎的声音。

    是谁说的,任谁在绍兴路上走过一遭,都得染的一身的书香气。陈茵不觉得自己染上过书卷香,她只是觉得有些寂寞,这些寂寞是绍兴路给她的,也是她自己带给自己的。

    有好事者曾测量过,绍兴路从东到西不过550步,她无聊时也试过,不过不是550步,而是559步,她想,也许那好事者是个男人,步子迈的大些,所以前后差了九步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559步说出来不觉得多,但走起来却花了她不少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里只有她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她也曾途径上海滩的一代枭雄杜月笙的故居,“笙馆54”几个字没有她想象中的大气恢宏,字体平常的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一间平常富人家的华丽住宅,如果历史不提,或许没人会将它与雷厉风行的杜月笙联系在一起。

    而她最不想经过的一处却是那家有名的书店。汉源书店。

    提起汉源书店,在绍兴路懂点艺术甚至不懂的都知道张国荣生前喜欢极了这里。陈茵既不懂艺术,也未在绍兴路久居,却也知道这个缘故。

    哥哥的歌有几首她常听,她从不咬文嚼字的参透歌词的含义,只是听歌里唱的感情。她对哥哥不算是深情蚀骨的粉丝,但他的经历与故事,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从前她对艺术无感,但不至反感。如今依旧不至反感却略有抵触,未碰到还好,碰到了心有余悸是轻,噩梦连连应该算重吧。

    费城不是被称作艺术之都吗。她不喜欢费城,所以也不待见艺术。

    偏偏不巧的是,她每天出行都能路过这家书店,每次走到这里她总要加快脚步,屏气告诉自己:这里是中国,是上海,不是费城。

    终有一日,她在这里被艺术之气萦绕的书店所牵绊,在这里驻了足,丢了魂儿。

    书店在绍兴路27号,出售一些人文类和艺术类的书,对她来说这些是极枯燥无味的。但决心要进书店是因为她不想总是逃避,就算她不喜欢费城,但不可以因为费城而影响到她对其他事物的看法,她从小爱自由,讨厌被人牵制的感觉。

    她抱着门里的世界说不定可以被她所接纳的想法,推开了这扇长满秘密的门。

    她强压下心里的抵触与排斥,推开书店明亮的玻璃门。

    她进门时先去的东厢房,屋子里满是充满西方情调的人文风格,她翻了翻几本书觉得无趣极了就退了出去。随后她走向那扇西厢房的门,推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清末民初的气息。

    这间书店的设计者可谓独具匠心,放在清末民初那个苍老封建的年代,这应该叫做是中西合璧的产物才对。

    她在西厢房里站了一会儿,出来时抬眼看到书架角落上有张照片,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国荣的写真照。

    年代有些久远,照片角上有些泛黄,不难发现拍摄地点是在汉源。她抬起手,眯着眼睛,比对着照片从前拍摄的位置,将它对齐落地窗,再对着中央的那张沙发,照片上的沙发还是那时流行的红绿相间的大花纹,如今却以换做了以明亮的橙色为主的直条纹。

    不过这些都不碍事,她静静的看着照片与现实的实物相连,慢慢形成一个平面,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仿佛那沙发上依旧坐着安静看书的哥哥。但终究不是的,在这家书店里,走过的是岁月,丢失的却是他。

    “早已物是人非,拿着照片比量,只会徒增感伤。”身后一声温软的声音响起,仿佛吴侬软语在此刻响彻。

    陈茵将手里的照片放在书架上,笑了,“依你高见?”

    她转身望着身后说话的人,那人留着发梢微卷的短发,剪裁合身的碎花裙很衬她的皮肤。青眉如柳,眼含风情,好一副媚骨风情的皮囊。

    “高见谈不上,斯人已去,怀念比不上忘却来的彻底。”

    “我是念旧之人,怀念对我来说就是救赎。”她的眼睛像睡着的灵魂,开口说话时,倏地醒来变得鲜活迷人。

    “找书要找这么久吗?”深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她甚至来不及躲开,他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子清瘦了许多,下巴变得更尖了,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深邃明亮,也许上帝真的是揉碎了一把星光撒在他的眼睛里,每次他望向她都像一束光照亮她的黑暗。

    怀念对她是救赎,那他是什么。她念的旧都念在别处,他又被她放置在什么地方。

    “淮琛。”景欢亲昵的挽上他的胳膊。

    他微微颔首,目光从陈茵身上收回来落在景欢身上。“一会儿想去哪?”

    “听说巨鹿路那边新开了一家西餐厅,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好。”淡淡的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她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看着景欢亲昵依偎在他的怀里,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牵起她的手,眼看着他们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他是有多厌恶她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对她只字未言,自始至终眼睛里只有旁人。这并不奇怪,那般美丽又懂风情的女子,试问哪个男子能甘愿错过,先离开的人是她,先放手的人是她,选择忘记的人是她,假装陌路的人也是她,她有什么资格来谴责他。

    他的转身与离开一气呵成,他抬脚迈出的那一步不是走出汉源,而是走出她的全世界。他终于不爱她了,她不该怪他,也不该怨恨景欢,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找的罢,怨不得别人。

    温热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掌心滚烫仿佛要灼伤她的眼瞳,光明被他挡了去,忽然跌入黑暗,让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开那只手,“与我说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哭,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红着眼出去吗?”温暖熟悉的声音,听不出责骂,更多的是宠溺与爱怜。

    “你这不是来了。”陈茵拿开他的手,接过他递来的白色手帕。眼睛重拾光明,让她误以为光明是从他身上而来,他身披明亮温暖她原本灰冷的心。

    “若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方景筠看戏般问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她知道如果方景筠耍无赖,她只要比他更无赖他就拿她没办法了。

    “你倒是看得开,适才你眼看着那小子牵着别人的手,竟然无动于衷,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方景筠打趣的笑道。

    “我能怎么办?我是上去撕头发还是扇耳光?”陈茵擦了擦眼角的泪,“就算我上前宣布我的主权,人家都不一定买账。”陈茵嗤笑。

    看来她没什么事了,都能这样开自己的玩笑,方景筠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明。”方景筠揉揉她软软的头发,牵动唇角。

    “小茵…”他顿住,眼睛攫住她的,过了良久才道,“你想过放下吗?”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景筠像今天这样认真的样子她极少看到。

    “随便问问,不过你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睛里划过转瞬即逝的失落。她一瞬的犹豫被他捕捉在眼底,她还是没有放下他。

    “你丫今天严肃的有点过头了。”陈茵斜睨他,咧嘴一笑。她佯装没有听懂他的问题和他说的话,以此来掩饰她心里的慌乱。

    “你不喜欢我严肃?”方景筠故意板起脸来。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行了吧?”她与方景筠相处起来,气氛总是这么融洽,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支持,即便是说错了做错了在他眼里都不介意分毫。

    他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她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她将手帕拍在他的胸膛上,假装潇洒实则慌乱的转身走在他的前面。

    “走啦!”她笑着说。

    方景筠笑笑,将滑落的手帕接住,大步走上前,在她之前帮她拉开书店的玻璃门,陈茵惊异的转头看他,他温和的笑,他此刻温暖的无以复加。

    纵然你陪他走过山川海岛,穿过桐花万里,只要你想回头,想放弃前面走过的九十九步,我就在你身后站着,等你。

    只要你回头,就能一眼望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