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琛:

    距我离开南京离开你,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你我曾拍照留念的照片,在我颠沛流离的搬家中早已磨灭,如今我留在身畔的与你的唯一合照,还是在四年前,我生日的时候在你身后偷拍下你的侧颜。我发现我慢慢忘记了你的模样,即使现在手里拿着照片,脑海里也实在勾画不出你的样子。

    大概是我走的时间太久了,大概是我离开你太久了,所以上天才会惩处我记不清你,只记得苦痛的回忆。

    我走时未留下只言片语,所以午夜梦魇缠绕时归途总会遇见你,你别在梦里对我笑了,也别牵我的手,别为我煮茶,别凝视我的眼睛,别让我早上醒时发现泪水沾湿了大片衣襟。这样我才能早些忘了你,早些过得快活释然些。

    我在费城周边的lansdale小镇租了一间屋子,空间不算很大一个人住刚刚好。不过最让我头疼的是要每天花50n坐火车去center city 上班。你知道我总是很赖床,到这边这些习惯大多都被我改了去,我开始明白当我只身一人的时候,曾经的脾气、曾经的骄傲都会被碾压在这座城市的嘲讽之下。

    我养了一只白色的折耳猫,我叫她chelsea。

    chelsea是我的英文名字,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取的,他说,chelsea的意思是停泊的船,每次他见到我的时候,都觉得我像一只飘摇在无尽大海上的小船,背影迷茫又落寞的,不知归路在何处。

    我来美国的时候是初夏,不得不说费城的夏日比冬天要美上许多,湿润的空气舔舐城墙,绿草茵茵,没有料峭的寒风。但是白驹过隙间,它就匆匆换上了雪白的华衣,银装素裹的裘袍盖住纵横在它身上的斑驳奇异的彩色张扬的艺术纹身。

    我不喜欢这里冬天的冷冽,但我喜欢它下雪时的片刻欢愉,我总在想我们还会不会再相遇,有时我偷偷的想,如果上帝肯原谅我的话,我想让他把你我的重逢安排在南京的一场盛世大雪中,天地万物都被风雪所侵蚀,街头唯独站着你我二人……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愿再想下面的情节,想来我自成人时就变得福气浅薄,无论是父亲锒铛入狱还是我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其实不过都是上天设下的一个局,我不过是棋盘里一枚暗淡的棋子,没有妄自揣测的权利。

    我想了许久,才想通我们之间该如何作别,说到底你终是不会原谅我,我也曾未挂念着你会在他日久别重逢后给予我原谅,你我之间欠来欠去,究竟谁欠的多一点,谁念的多一点,是怎么也算不清的账,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数学,所以这些评判还是交付上天来计算吧。

    他日若是重逢了,不管那天落得是霜雪还是风雨,一句不爱了,抵得过千言万语的纠缠羁绊。

    淮琛,你我之间总归是我先负了誓言,想来你我之事像一场梦,你路过我的世界惊艳我的年华,我就在梦里一直睡着,从未醒来。

    12年春

    淮琛:

    转眼又是一年的光景,我顺着电影《十二猴子》的路线一步步欣赏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城市。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博物馆里我给你写这封信,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被博物馆里的藏品储蓄惊艳到,世界各地的展品在这里展示着,古老的博物馆像一只褪去华丽羽毛的老凤凰,盘踞于宾大遣倦的梳理毛羽。

    费城的文艺不容置疑,城内的霸道蛮野也同样不可小觑,我慢慢的适应,慢慢接受这里的风气后,发现是我从前太大惊小怪了,这里170万的人里2%的人口是华人,谁不是都在这个蛮野的地方生活了下来嘛。

    我偶尔会在电视上见到你的身影,你变了很多,身子消瘦了,眉眼里的凌厉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暖人的温色,我想你现在变成了国内大多数女孩的温心老契了,如此想着我的心口蛰伏的痛楚就清楚了几分,转念一想,你我之间的联系也好感情也罢,不知道断了多少个黑夜白日了,我在这里失神是为了什么,想来都是无厘头在作乱。

    我是不常看你拍的戏的,有时打开电视自动播放了你的电影或是什么,我都急急忙忙的翻找到遥控器,然后换台。你站在舞台上的神情举止不像你,我害怕看到你伪装的面具一点点的融入你的骨血,最后与你融为一体。

    所以我总是逃避,逃避舞台上熠熠生辉的你。

    我知道你身上的光芒是聚光灯遮不住的,终有一日你夺目的光彩会世人的眼前尽显,但我不是世人,不过我于你算什么总归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我偏偏执着的认定我同你眼里的世人是不同的。你看,我就是这么自欺欺人。

    费城连着几天都在下雪,地上的积雪厚了几层,我踩在光洁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我没有下雪打伞的习惯,所以雪花落在我的发梢,转瞬就变成晶莹的水滴。从来都没有人在雪天里牵起我的手,就如不会有人同我从此共白头。

    那日,我遇到一个叫沈卿的男人,我猜不出你与他是否认识,但他将钱包里的照片递给我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襁褓里幼小的你。原来,我们一出生就认识过彼此了。

    沈卿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我无从知晓,或许只是你叔叔辈的亲戚也说不定呢,但他却说他认识我爸爸。

    我对他说不上是喜欢但也不至讨厌的地步,他来找我时多数是在外面赌输了钱,债主讨债时他便寻到我,我倒不是手里的闲钱花不了,只因那天他喝醉酒时胡乱言语的一句,你爸在监狱里活着全都仰仗着我。

    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也不想去查证,后来给他的钱让他去还债,其实我的私心是替我爸爸去偿那些他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孽。

    昨夜我做梦了,梦见你站在飘扬的大雪中,眼里是氤氲的雾霭,眉峰像青黛远山。我看得甚是真切,还以为不是梦。我伸手去拉你的衣角,却抓不住也握不牢。

    你在白雪霏霏里远去,与我隔着山隔着雾隔着海。

    13年大雪弥漫

    路先生:

    你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吗?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葬礼上只有我一人出席,葬礼的主角与你有牵连。

    我站在不太庄重的墓园里,放下手里的红玫瑰,艳丽的红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里,像一抹涂得鲜艳的嘴唇。

    我看着墓碑上的人,他带着金丝相框的圆框眼镜,唇角微微牵动,眉眼生的俊秀,像从书画里走出来的人。我看着他寡淡的眉毛出神,我母亲曾说,眉毛生的寡淡的人,情义少。但我却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看上去像极了被情困玩弄于股掌之人。

    看着年轻时的沈卿,我不得不承认你与他从眉眼到薄唇都环绕着几分若有若无的临摹之意,我也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你和他存在血缘关系的事实。

    原谅我擅自作主没有通知你来出席,也请允许我代替你来送他离开,因为远在另一块大陆上的你已记不清他的模样,我不想揭开你愈合完全的伤疤。

    我不想回国了,我想一直留在美国,留在费城这片荒芜寂寥的土地,这些天我过得恍恍惚惚,睡醒时睁开眼总觉得你坐在我床前的椅子上,伸手一碰却又搅碎了我的幻觉。

    起来洗漱的时候,抬手摸了一手滚烫的泪,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我仿佛觉得镜里的人不是我,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

    我开始抽烟,朋友说我手指夹烟的姿势很熟稔,像是抽烟好多年一样。只有我知道我不喜欢烟味,不喜欢烟雾迷蒙遮住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前路。

    我辗转换了很多工作,从裁缝店到洗碗工再到服装店,这一切恍恍然的从我眼前飘过,好似我曾大梦一场,梦醒时,我还在南京的小巷里催着你给我拍照;梦醒时,我还时常抱怨南京太过于惆怅,像个小家碧玉的温婉姑娘,不懂得袖袍一挥恣意的散落一场盛世大雪。可我总也醒不过来,所以我便留在梦里数落岁月。

    路先生,我做的梦太过冗长了,梦魇像虱子一般爬满我身上的锦衣华袍,纵使我用尽全力的想要抖落它们,却终于败给了它们的黏贴牢固。

    费城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譬如我在这里遇到过许多人,形形**的,满怀爱情的,亦或是满怀失意的。

    但从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惊艳我的岁月,抢夺我的余生。

    他们说,我像一团神秘的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寒冷的费城里迷失了归途,我说,我本就没有什么归途,我的归途早已被我推开了,从此我只管踏上两不相见的归路就是了。

    我们在各种悲喜交集处相遇,又在各种纷乱纠葛里走散。

    最后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里作别。

    路先生,此生长毋相忘,长毋相思。

    14年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