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下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杂乱声音,是因为鹊桥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的快深没脚腂的皑皑白雪。在雪光和朦胧弯月的映照之下,虽不清晰的视线但能恍惚看见景物,那个让他生活了多年的曾经熟悉如今似有陌生了的村庄在这白雪下仍无法掩盖住它的轮廓。可以看见庄稼地里还有苞米秸秆在立着,看样子还没有掰完。

    他一路上的一颗心都是在焦虑中惶恐着,希望村民们早些发现鬼子来了,能逃的快赶紧逃,晚了就来不及了!另外,他也在担心着,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强烈地震会不会造成墙倒房坍,有村民遇难!

    在东北,这个季节里下雪并不罕见。

    一条军犬跑在了队伍的前头——

    从早晨至傍晚,一直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可因季节不同,不再是霡霂喜人的春雨,在这秋季里的雨,容易给人增愁添怨。随着气温的骤然下降,在夜幕来临时,雨凝结成了雪。

    入夜,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鬼子军队在龙骨山上迷了路,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东碰西撞,就在九点多时竟误闯到了称之为神秘的恐怖地带,是看见了幽灵塔而来的。在这支有四十人的队伍里,其中还有两个女性队员,共有四匹马。

    是一条军犬却发现了地狱谷里有动静,在这万籁俱寂的白茫茫雪夜里,这里竟然要比往日出奇的静谧安详,除了飘舞的雪花落在树叶上有轻微的沙沙声外,偶尔会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山谷里传来。那群栖居于此的灰猴子,只有在白天才会来这里的果树上吃各种野果,此时早已回到山洞里睡懒觉去了。

    那条军犬趴在天坑边上连连叫了起来。

    “看看它发现了什么!”一个日本军官用日语说。

    有两个士兵拿着手电筒试探着上前朝下照着。

    “是个天然的大坑。”一个日本兵说。

    “上面有人吗?我是苗运昌!”

    坑下面突然间传上来有人的声音。

    “下面好像是有人!”另外一个日本兵惊愕地说。

    “太军,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一个中国汉奸翻译说。

    “黄桑,你去看看。”军官手握指挥刀说。

    “嗨!”姓黄的翻译则小心翼翼的站在地狱谷边上侧耳聆听着,有雪太滑,要是一不小心怕是小命儿就交代了。

    “少佐阁下,您不是去过和平村的吗?”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是的,就是这个方向,为了抄近路,没想到却迷路了!”

    “快救我上去!”

    里面又传来了依稀可辨的呼救声。

    “太军,真的是有人!”

    “快把他拉上来,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会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下面。”那个军官少佐好奇地命令道。

    “来到了中国,发现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另外一个女子说。

    黄翻译说:“听声音下面好深的。”

    军官轻蔑道:“再深,还能难住大日本皇军吗?”

    “是是是。”

    于是,几个士兵取下身上带着的绳索,将一头放进了坑中往下续,不够了就再接上。

    好深的坑,终究不是无底洞。

    感觉下面的绳索被人拉住了,这才开始七手八脚的往上拉。

    下面正在练拳脚的苗运昌是听见上面有狗叫声才喊救命的,当他见到有手电筒的光亮在晃动着下照时,简直是让他欣喜若狂了起来。

    苍天有眼,终于又有人来了!

    就这样,被囚困几年的他真的是被拉了上来了。

    一见他披头散发,形同野人,就把这些人吓了一大跳。

    一见救他的人竟然是日本鬼子,顿时急眼了。

    “是鬼子!”

    “你是什么人?”军官惊疑地问。

    “中国人!”苗运昌不卑不亢又铿锵有力地回答。

    “干什么的?”

    “杀鬼子的!”苗运昌丝毫没有感念救上来的恩情。

    他刚要反抗的,鬼子人多势众,却被几个士兵给按住了。

    军官用指挥刀扒拉几下苗运昌的乱发,有人用手电筒照着,他说:“哟西,没撒谎,爽快!你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管得着吗?”

    “看样子,你在这下面已经是很久了?”

    苗运昌没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玉蝴蝶!”

    一个女子“呀”了一声,惊愕道:“你就是杀死鄂多斯警方察局长、并且救走了抗联的叶知秋政委的那个玉蝴蝶?”

    “正是老子!”在怒火填胸之时苗运昌觉得没有必要隐瞒自己惯用的假名字,没想到还有日本人对这个“玉蝴蝶”还记忆犹新。

    “下面就你一个人吗?”军官问。

    “要是有鬼子,早被我杀光了!”

    军官呵呵笑了,说:“看来你这是跟大日本皇军作对,遭到报应了。”

    “呸!”

    姓黄的翻译在苗运昌的身上搜出了两把手枪和一把匕首,另外还有金银珠宝和几个钢球。

    “太军,他身上还有好东西!”

    军官一把抓过去一看,顿时眉开眼笑道:“下面还有吗?”

    “没有了。”

    “我不信,也许下面有宝藏,得下去看看。”

    一个女子忙说:“我也要下去!”

    “亘萱,你要小心。”

    有一个士兵跟亘萱先后下去了。

    军官说:“把他绑起来,让他带我们去找和平村!”

    苗运昌一听,惊骇道:“你们找和平村干什么?”

    “为犬养大佐报仇!”

    “我不知道哪里有和平村!”

    “应该就在这附近,你撒谎了!”

    这时幽灵塔上栖居的无数悬巢里飞出了还不曾南迁的燕子,在飘雪的夜空里惊慌喧嚣着。在与此同时,地狱谷里也飞出了不计其数受到惊吓尚未冬眠的蝙蝠。就这样,燕子和蝙蝠在空中混淆在一起,熙熙攘攘乱乱纷纷,宛如两朵乌云重叠一处,在夜空中又稀薄的四散而去。

    这壮观奇异的景象,让众人目瞪口呆,大为骇然。

    这仅仅是人类冒然打扰了它们安居所在所引来的恐慌抗议吗?

    不仅是燕子和蝙蝠,山林里还传来了猴子的如哭似泣叫声,也有狼的嚎叫掺杂其内,好似山林中各种动物都处在不安的骚动之中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就在上面人焦急等待好消息时(当然其中不包括苗运昌了),突然间天摇地动了起来。

    苗运昌控制住要摔倒的身体笑道:“你们这是冒犯神灵了,必会受到惩罚的,这是天谴!”

    “危言耸听,这是地震!”

    就在这时,强震来袭,就见那高达数丈的幽灵塔在摇晃中朝这边倾斜着倒了下来。

    “不好,快撤!”日本军官用日语喊。

    一帮子人在东倒西歪边滚带爬中向后跑,抱头鼠窜,屁滚尿流,真是人仰马翻。那四匹战马在嘶鸣中挣脱了士兵牵着的缰绳也仓皇逃蹿了,惊嚎声一片。苗运昌是个习武之人,功底扎实,尽管他是被绑着的,自然是没有别人那么狼狈不堪了,只是东摇摇西晃晃像个不倒翁一样。周围的树木,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再看那有“巨.屌”之称的幽灵塔恰好轰然倒在有“屄.坑”之称的地狱谷跟前,把两个正在拽着绳索躲闪不及的日本兵砸成了肉酱。那幽灵塔是在高坡上的,居高临下, 前头伞状处正好一掼入到地狱谷里。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震动,顺着下坡抵达坑口,很快填满了地狱谷。

    强震之后接着是两次变弱的余震。

    自然界的神秘,真是匪夷所思。

    触目心惊,魂飞魄散。

    自然界里两大奇观异景片刻间就在眼前消失了,在难以想象的同时,让苗运昌自知侥幸逃了一命不说,他倒是担忧起了家人和村里人的安危了。

    “亘萱!亘萱!没想到会让你命丧于此!”日本军官痛心地喊。

    “太军,您不要难过,事出意外,谁也——始料未及!亘萱小姐她命该—— ”黄翻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安慰。

    “叭嘎!”军官痛心疾首地怒吼。

    顷刻间就有四个日本人死于非命,怎能让他不懊恼!

    一女子上前,冷漠地说道:“亘萱葬身之地在此,是命里注定的劫难,无可挽救,你为相好的难过也无济于事,还是执行任务要紧。”

    苗运昌哈哈大笑,讥讽道:“在中国的土地上,岂能容侵略者横行霸道?贪婪!报应!天意,皆是天意啊!”

    军官擦了下眼泪,一改刚才儒雅风度,怒喝道:“美蕙说得对,我们有任务在身。押着这个中国野人,继续寻找和平村!”

    “我不是和平村的人,也从没听说过这里有个和平村!”

    “撒谎!狡辩!和平村就在这附近,你在这里被困几年,想必与和平村定有关系,这你骗不了我,走!”

    美蕙说:“我听说过,这人可不简单,是个土匪头子,屡屡和大日本皇军作对,要严加看守。”

    军官嗤之以鼻道:“他被囚禁地下,又成阶下囚,有本事也不大。我不信,他还能在帝国勇士面前能逃之夭夭了。”

    有几个日本兵把马追了回来。

    姓黄的翻译牵过一匹马来,把缰绳递给了美蕙说:“美蕙小姐,请上马。”

    “你为何对我总是献殷勤?”

    “仰慕,尊敬。因为日本人都是我的主子,做奴才的理当如此。”黄翻译毕恭毕敬道。

    美蕙上了马,咯咯一笑问:“你们中国有一句话,说癞蛤蟆什么来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活命,请你永远要记住这句话,知道啥意思!”

    “不敢不敢,我自知身份,不敢对您有奢望!”

    苗运昌只好带路去寻找和平村。

    结果,有一个日本兵掉下陷阱里被木锥刺死,有一个被木排拍子砸死,有一个被绳套吊上了树,有一个被弩箭射穿了胸膛,有一个被夹子夹伤了脚腕子。

    日本军官直呼上当了!

    苗运昌是个优秀的猎人,具备狩猎的技巧和常识,知道这龙骨山上猎人们会在哪里布下陷阱,所以他把鬼子引到这足可让人送命的危险地方来。

    “可恶之极!这个中国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鬼子军官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黄翻译建议道:“他是不会带我们去找和平村的,留着也没用,还让我们损兵折将,杀了解恨!”

    “你这蠢货,简直是胡说,损的是兵,何来的折将?岂有此理!”

    “是是是!”

    “你不是自称是中国通吗?怎么在平泉县这个小地方连一个小小的和平村都找不到?”

    “我——”

    “早知如此,就该带左桑前来了,我们来过这里。”

    美蕙不满地嘟囔了句:“自作聪明,抄什么近路嘛?还白白搭上了几条人命!”

    军官听见了她的话,但却说道:“也算是为天皇陛下尽忠了!”

    “那怎么没带左梦令来?”黄翻译问。

    “是你自告奋勇,能不给你机会吗?”

    “我怀疑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

    “做事神神秘秘的,不会是内奸吧?”

    “你这纯属是嫉妒,能为大日本帝国效劳的,都是我们的忠诚朋友,不要就知道汉奸和内奸。”

    “是是是,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汉奸。就拿龙年耀说吧,他是个商人,唯利是图倒没什么,我还以为他有多么的自命清高呢,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现在还不是为你们效劳了!”

    “这话说的好!在大日本帝国的铁蹄征服下,没有不屈从的,何况人人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活着,他也不该例外的。这个人先不能杀,要留着他,等着找到了和平村,要让他知道,见到亲人或朋友被杀时,让他心痛才是有意思的事。”

    苗运昌就骂道:“你们日本人真不是人,就是衣冠禽兽!”

    他在地狱谷时,听樱花舞子说过犬养三郎的事,却连她也不知道他竟然是个大佐。

    “滕田君,既然他要把我们往错误的方向领,那我们就应该往反方向去找。不能在此耽搁,为犬养大佐报仇后,还有重要任务呢!”美蕙说。

    “美蕙言之有理,不愧为搞特工的,做间谍的人都很聪明,难怪会得到上级赏识。既然那个矬胖子招供时说的,肯定假不了。”

    黄翻译说:“他是为了保住那个‘迷死你’的妓女才说的,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重刑之下,疯狗会咬人,可他不是乱咬一气,初到平泉的犬养大佐的确是失踪了,他的随行人员也没找到,现在才知道下落,原来——就听美蕙小姐的,前面开路!”

    苗运昌心中叫苦不迭!

    和平村还是被找到了,因为走了一段路后,就发现了山下远处有灯光。

    过了鹊桥,那个叫滕田的军官说:“要挨家挨户把人招集起来,都押往伍家的大院,要把杀害犬养大佐的凶手揪出来,好给他报仇!”

    “嗨!”士兵齐声答应。

    “如果不交出凶手,就给它来个‘三光政策’!不过,花姑娘得留着,抓走充当慰安妇。”黄翻译讨好地进言道。

    苗运昌恨不得把这个姓黄的狗汉奸活扒了皮。

    “黄桑,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腾田问。

    “小的不知道。”

    “杀了你!”

    “为什么?”黄翻译害怕地问。

    “中国能有你这种民族败类,真是一大不幸!”滕田说完催马赶向队伍前面。

    骑在马上的美蕙忙说:“滕田君不可大意,这里有很多猎户,他们手里有枪,当小心!”

    苗运昌看见的是,在地震中,真有墙倒房坍了的,不过却是关门闭户,有的人家门上上了锁。焦虑中,他不知道村子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 …… …… ……

    一路风雨兼程的撤离队伍,谈不到浩浩荡荡,却谈得上失魂落魄,大人孩子哭哭啼啼,真是苦不堪言!有些人走不动了,柳杏梅就吩咐坐车的人下车,让走不动的人坐车,就这么来回轮班前行。走出七八十里地,也都累的疲惫不堪了。

    幸运的是没有遇到土匪和鬼子。

    现在,人们躲在山里的一处背风的角落里,雪仍在下着。人们各找可待之处,架锅寻柴生火做饭。

    有的人干脆用被子在树与树之间系上当帐篷,也有人寻找到可容一两个人的山洞躲藏。

    在这雪夜里,为了抵御寨冷,人们脱下了潮湿的单衣,换上了棉袄棉裤棉鞋。

    在一个所谓的简单帐篷里,燃烧着一堆篝火,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暖融融的火焰正慢慢驱走了身上的潮湿和寒冷。

    这是都吃过晚饭了的时候。

    在柳杏梅的手里拿着把刀子,并不普通,原来是把飞刀。她看着飞刀,陷入了沉思。在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毛呢子大衣,有貂皮的毛领,是妮婷给她的,另外还有一双棕色的皮靴。

    “杏梅姐,你为啥对这飞刀感兴趣?”妮姽问。

    “就是,那飞刀也没有啥可好奇的!”妮婳说。

    不等柳杏梅说话,伍龙说:“你们的杏梅姐,不仅对飞刀感兴趣,同时也对被我们路上救下的那个人好奇。”

    妮婷说:“他要不是遇到了我们救了他,怕是现在命都没有了!泽湖哥在二姑父那里是学了些医术的,一般的病和伤也能治。”

    柳杏这才说话:“你们说得对,不过我还在想,今天路上遇到的两桩事,真是巧了。你们还记得在一线天那个地方见到把守在那里的那个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