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进福说:“二弟,三弟,四弟,你们三个带着孩子们都走吧!我留下来陪着爹和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二老的。”

    以伍家四兄弟的和睦和互相尊重,是没有谁会处心积虑争夺一家之主这个权力的。由他将来继承伍家的掌门人,则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自从又赌又嫖事件暴光后,他无颜面对村民,在羞惭中没有了争权夺利之念,甚至是产生了轻生厌世的想法了!

    伍进禄说:“既然爹执意不走,娘也不会走的。爹娘都不走,我们当儿子的岂能有抛下父母走的道理。大哥,我们三个都商量好了,谁都不走,要同生共死!”

    “我不走。”

    “我也不走。”

    伍进祈和伍进禧也表态。

    曹婉丽说:“我也不走!”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田羽心、麦芽、滕妙倩也不肯走了。这妯娌四个的男人不走,她们也是不会走的,没想到女人也可以有此坚定的意志,毅然在生死之间果断做出了抉择。

    “你们四个都是爹娘的好儿子好儿媳,就这么定了。”伍老太爷激动而自豪地说着,把大拇指上的那个碧绿的翡翠取了下来,递给了柳杏梅认真地说:

    “这个你戴上,我的家人见到了它,就如同见到了我,今后他们都要对你的话唯命是从。”

    “老人家,您这是什么意思?”柳杏梅忙问。

    “就由你带着众人走吧,去找姬婕妤,去找抗联的队伍,这是由我们老哥儿几个商量过决定的,也是说好了的。”

    “我是个女流之辈,怎能担当此重任。有大哥和二哥他们——”

    “你就别推辞了,由你带领村民们,谁都会服的。都走吧,早走一时就比晚走一时要好。”

    如果朱乐还活着,听见了他肯定会小声嘀咕了句:“骒马也上得了阵?!”

    伍龙诚恳地说:“杏梅,大伙儿都相信你,你就听爷爷的吧!”

    他说着,便在爷爷奶奶面前跪下磕头。

    他是长孙,这一带头,其他人——同辈儿小辈儿的也跪下了磕头。

    伍龙说:“爷爷,奶奶,爹,娘,二叔,三叔,四叔,二婶儿,三婶儿,四婶儿,这一走,也许不过团圆过中秋节了,你们多保重!”

    “大孙子,节年年有,只要平安就好,求菩萨保佑!”苏氏老太太流下了眼泪,她手里在捻动一串儿佛珠。

    柳杏梅在这种情况下,也手足无措了,她刚要跪下,却被伍老太爷拦住了说:“不必!都起来快走吧!”

    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跪在地上给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磕头,同时都哭了。妮婷、妮姽、妮婳起身扑向各自的娘,哭着不忍分离。

    田羽心流着泪说:“你们走了,也不知将来会啥样!我的娇儿呢,也不知她——”

    伍进禄说:“妮娇嫁给了城里富贵人家, 自然是吃穿不用愁的!”

    伍龙说:“娇妹她——她很好,听说她怀孕了。”

    “真的吗?你咋不早说,这是高兴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伍龙像是有难言之隐。

    等来到了外面,伍老太爷当众宣布道:“从今日起,柳杏梅就是你们的头领,由她带着要走的人去寻找抗联的队伍。我再问一次,你们愿意不?”

    “愿意!”

    “愿意!”

    “愿意!”

    “愿意!”

    很多人都在一致同意,没人站出来反对,这就是众望所归了。

    伍老太爷捊着胡须呵呵笑了,感慨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走吧!”

    “老人家,我看不如你们就到山里暂避一时吧?”

    “哪儿也不去了,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就别管我们了,还是年轻人和孩子们重要!”

    柳杏梅无奈,只好对众人说:“我们撤离这里,是迫不得已。现在危急关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躲过此劫!如果有别的办法的,现在说出来也可以,比如在外面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她抬头看了下空中流云浮荡,似要下雨的样子。这么多人要走了,却要遇上了下雨的天,真够糟心的了!

    人愁天也愁!

    “就是投亲奔友,路上也不安全,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哪儿也不是常法,还是一起走吧,等待将来好回来!”罗亘哽咽着说,他是一脸的哭相。

    人们也一致打消了投亲奔友的念头。

    “那好,不过都要听我和伍龙大哥的话,如有不听者,当违反纪律论处。”

    “杏梅婶儿,你现在就是大元帅穆桂英,都听你的!”常发喊。

    这也算是鼓舞士气。

    “没有什么争议,我们现在就走!”柳杏梅挥了下手。

    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她大拇指上戴着个翡翠扳指,都知道那是一中权力的象征,同时有细心的人也会愕然地看见了她齐肩短发上隐约间有不少白头发了。

    憔悴红颜!

    一夜白头!

    “诸位留下的,请多保重,我们会和你们保持联系的。”

    “命由天定,人生无常!进禧,去把那个望远镜取来交给杏梅,路上也许用得着了。”伍老太爷吩咐四儿子。

    伍进禧就惠安屋那一个望无镜取来交到了柳杏梅手上。

    柳杏梅看着这个望远镜,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它是由陶振坤在那个日本人犬养三郎身上缴获的,如今却是物在人没了!她把望着远镜挂在了脖子上,所有的悲哀在此时只有强忍着将其掩藏。

    伍老太你解下了他的那块金怀表也递给了柳杏梅。

    “老人家,您这是——?”

    “路上也用得着,拿着吧!”

    柳杏梅只好接过。

    伍老太爷摆了摆手,脸上带有大义凛然的微笑。

    人们都清楚的知道,伍家的人完全是可以抛下村民弃之不顾躲避这场不知道会不会来临的灾难,可是却没有这么做。

    柳杏梅带头往外走去,边说道:“走的人别落下。”

    辛东方忍不住问:“刚才那两声枪响是——?”

    “我打了一个该死的东西!”

    “是什么?”

    “都火燎眉毛了,你还有心顾得上问这个!”

    辛东方对这个女首领不敢多问了,他理解陶振坤的死对柳杏格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若不是为了村民们的撤离,恐惧痛不欲生的她真的要精神崩溃了。他不敢冒犯她的威严,只有在心里对其致以崇高敬意。

    陶振宗没敢说实话。

    “除了不肯走的人,却没见到朱乐。要说最该走的人就是他,没有家人,无牵无挂,灶王爷绑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冯勉说。

    柳杏梅怒声愠色地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别人不敢搭言了。

    柳杏梅对伍龙商量着说:“大哥,你分派一下骑马带枪的人,要在队伍的前面中间后面,来保护村民。”

    “好的。”伍龙就吩咐去了。

    沈琴棋心急火燎的对柳杏梅说:“这一走,我那当家的回来找不到我们可咋办?!”

    柳杏梅说:“只要是都活着,早晚会有一天见面的。等鬼子一走,说不定我们就回来呢,这个不用担心。”

    “婶儿,爷爷跟奶奶不肯走!”旺旺哭着说。

    柳杏梅望向了苗汉翔。

    这时苗汉翔正把一个布包交给吴荷说:“这是运昌在几年前就交给了我的,他说是给将来旺旺娶媳妇和给我和你娘晚度晚年用的,可从来都舍不得花。你把它带上吧,要照看好旺旺,他可是咱家的一根苗!现在就交给你来保管吧,在外面时也许用得着。”

    “爹,还是您留着和娘用吧!”

    “我跟你娘在家,有吃有喝的,是用不着的。”

    布包里发出了“铮”地一声,看形状和听上去不像是大洋而是金条。

    柳杏梅走上前去问:“大爷,你跟大娘不走吗?”

    苗汉翔叹道:“年纪大了,再说你大娘的腿疼得厉害,就不走了!杏梅,他们母子就拜托你多费心照顾了。”

    “放心吧!大爷,到了现在,您该说出你们真实姓名了吧?将来也好让旺旺知道自己自己姓什么,不能忘祖。”

    “复姓皇甫。”

    柳杏梅问:“大爷,您的祖辈名讳是?”

    苗汉翔说:“占‘一腾’二字,你怎么会问这个?”

    柳杏梅见他像眼睛里有所疑问,忙说道:“让我觉得有些像日本人的名字,所以好奇。”

    想起虎皮上那字是:藏宝所在,皆于图中,皇甫一腾,留字为签。这么看来,陶振坤的祖父必然是会跟皇甫一腾之间有瓜葛的了,究竟是什么关系,也无从查证了。关于那张虎皮上存有的秘密,因两家先人早已不在人世,所以就无法澄清那段看似带有恩怨的往事了。陶家先人之死,必定是与虎皮有所关联,可已被远去的历史尘埃湮没了事实真相,只能成为了悬疑不解的谜!

    马丫推了个推车子,上面躺着张启,车上还放有一些东西,走路歪歪扭扭的很费力。在左右两边跟着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兄妹俩的肩膀上都扛着袋子和别的东西。如今死而复生(仍是植物人)的张启仍是那样,说死有气,说活着跟死没啥区别。

    楚歌见了就低声说:“他都这样了,还带上这个累赘干啥嘛?!”

    真是童言无忌。

    不料被马丫听见了,她也不气不恼,却含着泪说:“他就是再有错处,但还是孩子他爹,是我的男人,我不能丢下他不管的!”

    她的话感动了好多人。

    她对自己的丈夫仍寄托着渺茫的希望,在精心照料下,希望有一天能醒过来。

    柳杏梅动了同情心,就说:“看谁家的车上有空闲的地方,没有就腾出个地儿把张启大哥拉上。路远着呢,这样推着怎么能行。”

    孟国安主动说:“到我的车上来吧!”

    他不是为了讨好柳杏梅这个女首领,而是感念她求儿子的恩情以及自己的无法弥补愧疚!

    马丫对柳杏梅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这时骆芳来到了陶振宗跟前,把一大包子东西递给儿子说:“这是娘烙的干粮,带上路上吃吧!”

    “娘,你跟爹真的不走吗?”

    “你爹执意不走了,我怎么走!”

    “娘,是儿不孝,对不起你们!”

    “到了现在,啥都别说了!”

    骆芳说着来到了柳杏梅跟前,一下子就跪下了,含着泪说:“杏梅,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的委屈太多了,大娘给你赔不是了!看在自家的份上,你就是再恨振宗,也不要杀了他,你以后就真的把他当弟弟吧,我求你了!”

    柳杏梅冰冷着脸色说:“就看他以后走到哪一步了!”

    “娘!”陶振宗羞愧难当。

    “你这是干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陶其悦上前来拉骆芳。

    柳杏梅没说什么,就到了拴马桩上解下了枣红马的缰绳,骑上了马说:“启程!谁都别磨屄蹭屌的了,要麻利的,要是小鬼子真的来了,被堵在家门口可就真的完了!”

    此时心烦意乱的她不得不变得冷酷无情了。

    别人对她粗俗的话也不介意,只有服从才是对的。

    一时间,那真是孩子哭老婆叫,走的人跟留下的亲人拥抱告别,这是催人泪下的场面,那情景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家财易舍,骨肉难弃!

    以伍元祖为首的一些老年人,在频频挥手。

    撤离,分别,无非是让年轻人和孩子们躲过灾难,能有美好的未来。

    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郝强也在场,他老婆单二妞也不肯走,为了家里的老人,只打发三个孩子跟着走。

    果然天空下起了雨来,风潇潇雨沥沥,时至秋天,已进八月初十,有些风寒雨冷了。

    赶车的,推车的,挑担的,步行的,在护村队员的安排和督促下,都有条不紊的排起了一条有秩序的长龙,蜿蜒而行的绵延到了鹊桥上。

    家里有老人的,中年儿子儿媳不忍心抛下不管,就都在伍家四兄弟的影响下留下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尽其孝心,也算是英雄之举!老弱病残的实在是无法撤离,另外还有得了梅毒病的男女,至今还没有完全治愈这种羞于启齿又讳疾忌医的病症,也要把生死之置度外的心理了,不愿受那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苦而自愿留下的。

    审时度势,在对抗敌人面前,都可谓是英雄!

    柳杏梅感觉有种树倒猢狲散的感觉,她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打马前行,来到了鹊桥上。

    伍龙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枪,站在鹊桥上像是有意在等她。

    “杏梅,你看是不是把这桥给毁了?”

    “要是毁了,鬼子来了也是 阻止不了的,起不到多大作用!”柳杏梅看着鹊桥,看着缓缓流淌的仙女河,看着水转筒车——这些都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在昨天黄昏时,在这鹊桥上,还出现过一人一马一狗一枪呢,可就在今天,就已今非昔比了!这个时候,她流下了泪来。

    “杏梅,别难过,现在保护村民安全离开最重要。”

    柳杏梅点点头。

    “现在妮娇妹妹怎么样?”

    伍龙叹了声说:“我在家没敢说,怕家里人担心。其实,我妹夫他——龙含玉如今是吃喝嫖赌抽,五毒具全,家又开了妓院和烟馆,并且巴结日本人当了保安团的团长,欺压百姓,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他爹龙年耀也接替了以前的那个维持会长一职,这都是想不到的!我只跟蒋则义说过,他听了就难过地说‘我一辈子打雁,却到头来被雁鹐瞎了眼。人真是看皮看不了瓤呀,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竟会走了下坡路’!因为他是媒人,如今妮娇怀孕了。”

    “龙馨慧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

    “她不是杀鬼子除汉奸的吗?怎么家里人都是成汉奸了!”

    “不清楚!”

    在村民队伍里,妮娃和妮娉也怀孕了,她俩都坐在车上,头上撑起了雨伞,身为丈夫的程茂然和袁永涛都会对自己的妻子精心照料的。一日三嫁的三姐妹,命运里都出现了坎坷。生为伍家的六位千金大小姐,一直以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现在的妮婷、妮姽、妮婳也不得不坐在车上尝受与父母分离和逃难之苦!光伍家的车就有四辆,而拉出来的绝对不会是全部家当,就是穷人家也不会带净家里东西的。

    而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一些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就有所意识到了,自从陶振坤的岳父岳母被土匪抢劫,接着是犬养三郎出现在龙骨山上,随之而来的是伍家三姐妹结婚时就来了日本人,再跟着就是姬婕妤也在无意中把鬼子引到了这里来了。有了种种警示,村民们已经不再有曾经的高枕无忧了,知道这里早晚会出大事,却没想到会来的比想象中的提前了!

    柳杏梅在马上摘下了双管-猎枪,催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指挥着。

    在过了鹊桥又走了一段路后,没直接走过“鬼门关”那条路,而是绕道而行,是为了躲避和鬼子相遇——

    —— —— —— ——

    陶振坤这个英雄就不用说了,那么还有一个苗运昌呢?

    子夜时分,有一支鬼子的队伍果然出现在了鹊桥上。在这支队伍里却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这个人形同乞丐,一身破衣褴衫,蓬头垢面,胡须垂到了胸口。

    他不是别人,正是外号玉蝴蝶的苗运昌。

    被囚困地狱谷六年的他终于得见天日了(其实见到的也只是残缺的一弯月芽儿)!

    在走鹊桥上,他想跳进河里也许会有逃命机会的,凭身边几个日本兵是拦不住他的,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实在是太想念爹娘和妻儿了,心情无比激动的他认为:就是见到家人最后一面,那怕是死了也知足了,这几年忍受着非人的生活活下来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