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这对爷俩,领着十几万大军从东走到西,又亦步亦趋的从西线赶回京师附近。在汴梁城外扎营对峙一番后,这又相协联手,兜着屁股去赶脱困的完颜宗翰,再次向西奔去。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爷俩就喜欢领着大军纵横驰骋的调调,玩的不亦乐乎。

    金兵走了,张叔夜也走了,京师之外剩下的只是完全被宗泽重新掌控的京畿路兵马,还有越聚越多的勤王义勇。各方认可的领军人物耿南仲还半死不活,指挥协调混乱不堪,复辟派从一开始占据的上风彻底丧失,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能依靠东京城内的兵马优势占据城中要地,准备负隅顽抗。

    “不能再等了,派大军攻打万寿山吧。那些刁民胆敢阻拦朝廷大军,既是反贼,即便全杀了亦如何?”京师宫城门下省公事房中,久违了的蔡攸恶狠狠的说道,只是神色间却难掩惊慌。

    如今这皇宫全被复辟派控制,而两位皇帝却都在万寿山中。赵佶回到京师就驻驿在万寿山中的龙德宫,而赵桓却是政变当晚一路逃入了万寿山中的闻天楼。千余侍卫拱卫着赵桓,死死守住闻天楼及其周边不大的一片区域,外面是王宗濋率领的叛军包围着他们,再外面却又是赶来勤王的京师百姓。就是因为这些百姓悍不畏死,将叛军主力隔绝在外,并逼迫王宗濋做出妥协,同意民众派专人向闻天楼中送水送食,赵桓他们才得以安然待在闻天楼中。若非如此,就算杨沂中、呼延灼和他们的部下再厉害,也是坚持不到现在的。另一边,王宗濋能同意民众送补给进去也不全是因为害怕逼死赵桓,实在是赵佶也被百姓给一锅堵在了龙德宫中,百姓不放行,赵佶也得饿着。

    万寿山东西两侧则是复辟党和保皇党的大军各自把持对峙,如此复杂的局面,当真是谁也不敢先乱动。这也是为什么,崔灿敢易容混进闻天楼同赵桓面谈,却不敢冒险把赵桓救出来的原因。

    知道京师之外的博弈,复辟派已然完败,蔡大官的脑子就有点乱了。要说蔡攸老公相长子,年纪不大就能拜相,也不全是靠投赵佶所好,心思谋略还是有的,只是此人胆色确实不佳,事到临头总是方寸先自乱了。他可是忘了,赵桓才是他们保命的最后倚仗,大军一旦不顾一切的杀入万寿山,乱军之中,赵桓万一有个闪失,两派就再无妥协余地,必治对方死地方才能罢休,何况还有一个老皇赵佶夹在里面呢。他虽然满嘴冒胡话,但却是说出了别人想说却不方便说的话,恽王赵楷和康王赵构的眼中都是光芒闪烁了一下。

    明白人自然大有人在,不管是蔡党还是王党的旧部,这会儿倒是不约而同的跳出来对着蔡大官一通驳斥,直接把蔡攸批的闭嘴躲到门口给自己的五弟,也就是本次政变的总策划蔡鞗来了一脚。哥子被人狠批,你却在此看风景,当真是可恶,还不快点给我找回场子。

    蔡鞗转头看了一眼大哥,就又转回头去看天空中飘过的淡淡白云,仿佛整个世界都同他没有关系似的。自从政变之后,蔡鞗同被软禁的茂德帝姬面谈过后,就一直是这幅要死要活的样子。复辟派要谈事,拉他来他也来,可人来了心却不知在何处,不管复辟派们作何决议,他是半句都不掺和。

    蔡家五郎继续歇菜,大伙只好向张邦昌李邦彦问策,两人也是焦头烂额,实在拿不出个主意。最后大伙无奈之下,才想起这边还有一个刚投降过来的人才,他既然在此时选择投向这边,那就说明他还是看好复辟派的。

    这个人才当然就是秦桧,冷眼旁观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自己表现的机会了。

    “诸位大人不必慌张,我知伪帝的底牌,伪帝欲和。可以说,从一开始咱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一句石破天惊之语,立时把堂内众人炸的沸腾起来。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秦桧突然通过张叔夜搭桥投入复辟派阵营,复辟派也没有在其真实立场上过多纠缠,他们本就是为了追逐利益才纠结到一起的,秦桧来投无非也是利益二字,其实所谓的立场大伙都是一样的,谁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爷们就站在谁一边。更何况,当初大索桓党,也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只要是赵桓火线提升的,皆一股脑的抓了,扔进天牢后也一直没有去甄别招降,这里面到底有几个铁杆的拥桓派还真不好说。

    在这种危急时刻,复辟派对秦桧来投自是欢迎,多一个人也是好的,何况秦桧还素有智谋之名。秦桧来了半天,只是通报了保皇党的新动向,明确的讲明了复辟派目前极其不利的局面之后,就再不多言。直到复辟派一众大佬黔驴技穷,愁云惨淡之时,方才抛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

    “会之,这――这――你说的可是真的?”张邦昌心中激荡,话都几乎说不顺溜了。

    “千真万确!前晚,我从崔灿那里探知的。咱们手中有伪后、伪太子,众多桓党重臣的眷属,更有陛下大义名份,此为天时,京师中大半为我所据,又占地利,除了燕山一隅和京师中被裹挟蛊惑的部分刁民,大宋各地皆奉陛下为主,所以人和也是我占上风。伪帝多有羁绊,再无果决,玉石俱焚之念不彰,此正是我等立于不败之地的保证。当此之时,或可派使者直驱身前,陈说利害,逼伪帝就范。”秦桧大义凛然的满嘴胡说,但堂中个个人精,他话里潜藏的意思那都是领会的清楚,只要复辟派抱着破罐破摔,不惜拖着整个天下跟着陪葬的架势做要挟,赵桓一定会妥协。

    张邦昌大喜过望,击掌笑道:“善!会之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知会之可愿为使,去说伪帝?”

    秦桧展颜一笑回道:“桧敢不从命?只是我方和谈的底线和各项事宜需诸位大人商议,拿出个纲领,还需先觐见陛下,领了陛下旨意。”

    众人轰然称是,此时情绪已然激昂起来,再无刚才的阴霾。就在此时,在大门口看了半天风景的那个情痴仿佛突然把心神收了回来,长身而起,对着堂内诸人大声说道:“伪帝必欲北走,划地分治。裂土之事,不可轻允。若索之坚决,河北之地或可授,河南(指大河之南)之地半分不让,京畿之兵决不可与。疆可封,土可裂,国决不可分,大宋必需一体,共尊一主。待此定议,南北今后便是对抗之局,争锋之数今时即需长远谋划。以伪帝臣属亲眷为质,令燕山将冶铁、纺织、马车、琉璃、医术、烈酒、火器兵甲制造等技艺悉数传授京师有司工匠、博士作为交换。大河防线完备之日,才是这些人北迁之时。在此期间,需不吝手段,分化拉拢桓党势力,不论桓党官员还是属僚、亲眷,皆是拉拢不使其北走的目标。其次,郭京,你们道门也该行动起来了,对在京之逆党死忠分子展开打击,尤其是燕山来京之江烈爪牙,能抓就抓,能杀就杀,下一阶段,京师之中大军不得亲动,便是地下争锋较量的主战场。还有对北方的渗透,此变乱之时正是大好机会,张相、李相可相机在北方之地提前布置眼线喉舌,培植忠君势力,道门也要全力配合。对于江氏、奇峰、洪福三大集团在河南之产业,需千方百计留难,使其不得轻易北迁,尤其是所属工匠,待南北定局,便可指为逆产,一体抄没。”

    什么叫一鸣惊人,这才叫一鸣惊人。策划政变之后,一直懒散示人的情痴蔡鞗再次震撼出场,一番话说出来,明眼人就知道他这是早已谋划好了,只是不知道他对今日之局是在何时就推断了出来。

    蔡鞗说完之后,再次恢复了不死不活的摸样,挥了挥手后便自顾向外走去,口中悠然说道:“当日至伪帝走脱,便知是今时之局。诸位,要想保住荣华富贵,长久安乐,努力吧。”

    呆呆望着蔡鞗的背影,长衫飘逸,潇洒不羁,步履间却带着些许沉重,秦桧心中震惊不已,“此人可称当世奇才,早在捉拿赵桓失手之时,便料到了今日之局,并做好了谋划,实在是可怕。”

    而自顾离开的蔡鞗却是口中轻声自语道:“茂德,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他强,我一定会打败他,哪怕用这一生来证明。”

    靖康元年三月十七日,复辟派和保皇党的和谈开始。主持和谈的是燕王赵俣(音yu)领着的一帮子王爷,赵俣是神宗第十二子,哥哥们除了十一哥赵佶外全都早早挂了,如今大宋皇室宗正族务就是由他来管,出了名的老好人。宋承唐制,宗王襁褓即裂土而爵之,然名存实亡,裂土只是名义,享用封地供奉,但可不能离京去居住,一般都得在京师老实待着,所以要找谈判中间调解人时,才能轻轻松松就抓来了这么一大把王爷们充数。看得出来,赵佶还是想把这次复辟之争笼上一层皇室家务事的外衣。

    谈判桌上针锋相对,言辞较量,台子下面,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只是这一次却是不能大军争锋,全是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