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下官也愿同去,给孙侍郎些许帮衬。”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中书侍郎秦桧。

    李纲大喜,击掌言道:“太好了!会之(秦桧字)素有机变,既然愿往,此事定成。”

    秦桧曾同金使多次交锋,在那么被动的局面中亦能游刃有余,口才机变之能也是得到朝中同僚们的一致认同。况且秦桧乃次相之身,他能亲赴张营说项,自然比单去一个兵部侍郎孙傅分量重了许多。崔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选择了沉默。众人又再次商议一番后,决定事不宜迟,不能给复辟党留出应变的时间,宗泽今晚就连夜出发,潜入王彦军中,配合王彦寻机控制整个京畿路禁军。而秦桧和孙傅则是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去说张叔夜。

    “公子,秦相求见。”

    崔灿到东京后自然是一直住在江府,京师变乱之后,这里也就成了保皇党的临时大本营,汤怀救出李纲等人后,就把他们全都带到了这里安置。因为江烈是家主,所以当初江成选府邸时可是考虑着足够江家全面入住的,又不缺钱,府邸自是买了好大一处宅院,现在安排这么多人入住也是轻松。江家的人一般都不会称呼崔灿官职,而是比着江烈称呼崔灿为公子或是灿哥儿,江烈不在,崔灿就是江家的半个家主。

    似乎料到秦桧会来,崔灿也不吃惊,微微一笑亲自走到屋外把秦桧迎了进来。

    “呵呵,秦相刚脱困境,明日还有要事,不早些歇息,这么晚了却来下官这里,有何事指教啊?”

    秦桧笑道:“哈哈,此事说来还是怨你师兄中正。今晚牢中饭后闲话,中正言及令祖半部遗稿,只是简单说了纲领,只引得某这心中饥渴难耐。回房也是睡不下,所以就深夜冒昧叨扰,欲求沐阳公遗稿一睹为快。”

    崔灿楞了一下,随即礼让秦桧坐了,着人上茶后走进内室把爷爷的遗稿拿了出来。将崔景的手稿递给秦桧,崔灿笑道:“遗稿不少且兼杂乱,秦相要看完只怕今晚就睡不了多久了。他日有暇,再来借阅也是可以的嘛。”

    秦桧看着崔景的手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吾怕以后再没有机会拜读了。星翰以为明日我等去说张叔夜,结局如何?”

    崔灿知道正题来了,回道:“老实说,实难预料。人心总是最难琢磨,张叔夜会是什么态度,我猜不出。”

    秦桧道:“我在密州(京东东路一州,比邻海州,秦桧曾任过密州教授)任上曾与张帅有过结交,对嵇公(张叔夜字嵇仲,古人除了直接在姓后加公,还常对尊者以字头后加公敬称,比如主席字‘润之’被尊称为润公,蒋委员长为介公,嵇公就是对张叔夜的敬称)为人还是知道的。嵇公不论是靖安地方还是领兵抗金皆是忠义用命,说动嵇公合击金兵或许不难,然我与孙大人只怕是也回不来了。”

    “既如此,秦相与孙大人明日之行且慢,咱们再想其它办法,或尚有别路可循。”

    秦桧抬头看了崔灿一眼,没有直接否定崔灿的说法,却是突然转口问道:“今日局面,陛下是作何打算的?”

    “陛下?秦相如何有此一问?陛下现被困宫中,与外界信息隔绝……”

    “呵呵,星翰莫要唬我。刚才星翰只言陛下只是一时被困,暂时无虞,言辞间对陛下的安全很有信心,吾就知星翰怕是已经和陛下有了沟通渠道,甚至直接面谈过。不然,钦命王贵东京平叛戡乱行营兵马总都监的亲笔圣旨如何得来的?临摹笔迹的微末伎俩可是骗不了明白人。陛下――陛下已经作好了促和的打算了吧?”

    崔灿当真是被秦桧惊住了,难怪五哥江烈要自己死死盯住这个人,即便长久以来对其多方观察,此人智谋城府之深还是远远超出了崔灿的判断。推测出崔灿同赵桓见过面或许不难,他居然还能断定赵桓的真实打算,真是大出崔灿意料。

    秦桧敏锐的捕捉到崔灿眼中闪过的一丝诧异,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陛下仁厚,不愿多起兵戈,殃及无辜。京师之中,双方对峙这么久,王帅都没有使用火炮攻击叛军,吾就知陛下有了做和的打算。圣人、太子皆在叛党之手,我等家眷,还有燕山列位大员的亲属只怕也难逃被索拿的下场。权力争斗,历来残酷,往往无所不用其极,陛下确实是年少,还缺了些历练。京师之中,叛军实力依然占优,陛下又在宫中被困,即便城外实力翻转,最后还得面对叛党玉石俱焚的要挟,陛下即下不了决心,你们也投鼠忌器,只有作和之数,力保陛下北走燕山这唯一的选择了。”

    “猜的分毫不差,此人眼光谋略当真是深不可测。”崔灿心中止不住感叹。沉吟一番后,崔灿对着秦桧揖礼道:“灿佩服,秦相所料不错,陛下确实已下了促和的决定。既如此,不知秦相是否有机妙锦绣教我?”

    秦桧目光有些深沉,话音近乎缥缈,“若陛下北走,必是划地分治之局。沧海桑田,二十年后见高低。”

    靖康元年三月十五日,京畿路兵事都总管,亲征行营左傅元帅宗泽突然出现在开封城外的王彦军中。宗泽在军中威望自不是王彦可比,登高一呼,被张俊蛊惑的士兵就有大半放下了武器,甚至直接倒戈,众叛亲离的张俊孤木难支,只领着十数亲兵逃入宋江军中才得以保命。张叔夜和宋江合兵一处,七万大军西有韩世忠五万大军进逼,东有宗泽重新掌控的五万京畿路禁军威压,一时间进退两难,连忙收缩兵力,严防死守。

    “秉大帅,营外有使者求见。”

    “哼!这就来招降了吗?不见。”

    不一会儿中军再次进账禀报道:“还是营外之人,他们这回只说是海州故友求见,有事关天下安危的大事说与大帅。”

    “故友?来者何人?”

    “秦桧秦执政,兵部侍郎孙傅孙大人。”

    “混账!如何不早说?速速请他们进来。等等,本帅当去亲迎。”

    “大帅,此二人必是伪帝的说客。不若将其诳入营中,直接拿下便了,大帅不必同他们再废口舌。”宋江连忙出声建议,生怕张叔夜被人说动,转投了赵桓的阵营。

    “公明放心,我知他们来意,然二人皆是老夫故友且为朝廷重臣,不可不见。今日不叫他们说我,我却是要反说此二人。”

    张叔夜亲自把二人从营门外迎到帅帐中,待奉上茶水,双方开始详谈。

    帅帐之中一阵沉默。完颜宗翰等金国高官逃脱,使得复辟派再无要挟金兵听令的筹码,这支金兵已经是出笼的恶虎。秦桧和孙傅一句劝降的话都没说,直接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叔夜,令张叔夜大吃一惊,心中乱作一团,刚才的计较全都跑的没影。

    以他之能,不用二人明说,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大宋西北面临着滔天大祸。

    长叹一声,张叔夜沉声说道:“说吧,你们那边是如何打算,想让我怎么做?”

    孙傅抱拳施礼道:“请嵇公易帜,尊陛下为吾皇,同韩帅大军联合,共同围剿此部金兵,即便不能将其剿杀,也要逼其速速逃入夏境,力保洛阳不失,西军无虞。”

    “围剿金兵可以,易帜转投伪帝绝无可能。”

    “伪帝?难道睿智如嵇公,也相信那些虚言妄语吗?”

    张叔夜冷着脸说道:“难道当夜太子率兵入宫,逼陛下禅位不是事实吗?此事京师中多有人知,太子的近侍赵大有和那个杨再兴就是当夜爪牙。”

    孙傅急道:“当真是颠倒黑白!当夜上皇预谋禅位,恐陛下不受,于宫中召众宰执商议,未通报枢府即增调宫禁,又夜召陛下入宫,这才让李相怀疑宫中有变,为保陛下周全,方才要求陛下率侍卫入宫。此事李相亲历,如何有假?陛下登基不久,金贼便兵临城下,吾皇毅然不退,不惜以万金之躯同京师军民共御外敌。陛下殚精竭虑,军民众志成城方才有了抗金大捷,陛下不愧我大宋中兴之主,一代明君。别人不说,难道张帅不知道陛下为抗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就连张帅自己,哼哼,也得承陛下提携之恩吧。若时,为何不言陛下得位不正?”

    张叔夜额头青筋暴跳,强自压住火气,闷声说道:“得位正不正,做父亲的还能诬赖儿子?伯野(孙傅字)不必再说。”

    这时入了营帐一直沉默的秦桧却突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上皇也好,陛下也罢,都是太祖太宗子孙,我等为臣子的,知道皇位上坐的是正统血脉,但为社稷用命即可。嵇公是不认同燕山之政,对吧?”

    一语切中要害。其实大伙都是明白人,赵桓得位正不正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并没什么打紧的。真正要紧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像张叔夜这样心怀天下的忠义之人,却是关心哪个人上位,行什么国策。金兵入侵,国难之际,还得先应付眼前危机,待危机暂过,对不同政见者可就要使些手段了。

    张叔夜眼中精光暴闪,连忙对秦桧问道:“叔夜敢问秦相,对这燕山之政如何看,对江烈此人作何评价?”

    “燕山之政,于国大害。江烈,乱宋之奸雄。”

    “秦相,你――你何出此言?”孙傅大惊失色。

    秦桧却不理他,对张叔夜说道:“请嵇公莫为难伯野,再有劳嵇公派侍卫送我回京,我要朝见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