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还君明珠

    荼蘼是在四月初一傍晚方才进了京城的,早些时候,早有人通知了侯府上下。在二门口上,换了暖轿一路抬进房里。段夫人早在屋里等她,见她进屋,也只是叹了一声,并未多说一个字,而屏风后头,也早备好了沐浴用的木桶。

    她简单的沐浴过后,便有人捧了饭菜来,荼蘼也只是随意的用了些。段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句:“回来就好,其它事儿,也不必在意!”她一生平顺,此前所遇的最大痛心事儿,也不过是小婢勾引丈夫,幼子身体不好。如今人在家坐,却忽听得女儿落水,几乎身亡,怎由得她不心惊胆战,彻夜无眠。

    荼蘼一头答应,一头牵了段夫人的手:“娘,我没事儿的,您也早些回房歇着去罢!”自己落水并无几日,段夫人却已明显瘦了一圈,且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她看着也觉心疼。

    段夫人虽点了头,毕竟还是不肯离去,细细的看了女儿一回,又同她说了一回话,见女儿累得眼皮都抬不动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季竣邺则在应付完父亲之后,身心俱疲的回到自己房内。韩璀已安排孩子睡下,正默默坐在房内等他。见他进门,忙起身过去为他除去大氅。

    季竣邺疲惫的摆了摆手:“早些睡罢!”他是真累极了,累的动也不想动。

    韩璀应着,忙叫了芸桦来服侍季竣邺盥洗休息。

    清平侯府内,二更过后,各院子内的灯火逐一熄灭,安宁静谧的一如既往。

    荼蘼毕竟是累了,回家后,心情也自与在行宫之内大不相同。这一闭上眼,便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醒后才知段夫人已遣了几拨人来问她,且嘱她不必着急起床,只好好调养。

    荼蘼听明秀说了情况,心不觉很是酸涩了一回,毕竟还是依着段夫人的言语,盥洗之后便松松绾了,用了些燕窝粥,便靠在软榻上,随意取了一本闲书来看着。才刚看了几页,段夫人便到了,母女两个又说了一回话,段夫人却是绝口不提景川行宫之时。及至午时,饭便摆在了荼蘼屋里,段夫人用了午饭,便嘱荼蘼好好午憩,自己这才去了。

    荼蘼死里逃生了一回,正自疲累,加之春日易倦,便也不觉沉沉睡去。待到一觉醒来,便听得外头慧芝正同人说话,她侧耳细听,却觉那少女声音颇为耳生,也不知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她如今病后乏力,并无意多管闲事,因略略抬高声音,唤道:“慧芝!”

    门外的慧芝答应了一声,便即掀帘而入,身边却还跟了一个身材娇小,容颜清秀的丫鬟。荼蘼撑起身子,温和道:“我有些渴了!”慧芝答应着,忙过去为她倒了水来。

    那丫鬟却已端端正正的对她行了一礼:“季小姐万福!”

    荼蘼听她唤自己小姐,这才意识到对方竟非自己府上的丫鬟,难怪看着这般的眼生。喝了一口慧芝递来的茶水,她以征询的目光看了慧芝一眼。慧芝忙笑道:“这是熙国公府玉郡主跟前的敛儿,说是奉了玉郡主之名,来送信给小姐的!”

    荼蘼点了点头,对敛儿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敛儿忙摇头道:“敛儿可不敢当季小姐的辛苦二字!”

    她说着,便自怀取出书信双手呈了给荼蘼。

    荼蘼伸手接过,目光才一落在书函封皮上,便不由的皱了下眉。“这信……是拿错了罢?”她没拆信,只问了这么一句。这信明明是写给冼清秋的,怎么却拿到自己跟前来了。

    敛儿垂眉道:“我们郡主说了,请季小姐拆阅!”

    荼蘼闻言又是一惊,目光再一次落到这封书函上。书函上的字体瘦拔有力,俊挺不凡,而且……似乎有些眼熟……她抿了下唇,忽然便明白过来,轻轻笑了一声,她不再犹豫,拆开了这封信函。一张轻若无物的薄绢,上头是一色的蝇头小楷。

    她默默的看了许久,才叹了一声,心亦不知是喜是忧抑或是怅然。良久,她才掳起衣袖,将自己腕上那串珠链褪了下来。稍稍想了一刻,却又抬头看了慧芝一眼,道:“慧芝,你开了钿盒,将我去年刚制的那枝碧玉簪拿来!”慧芝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很快点头,回身去打开了荼蘼的红漆嵌宝镶螺钿盒,捡出一只碧玉簪来。

    荼蘼接过碧玉簪,毫不可惜的拿了那簪,在软榻之侧轻轻一击,那簪原是玉制的,哪里经得起敲击,只一击之下,便已碎成了两截。慧芝在旁,不觉轻轻呀了一声。荼蘼朝她一笑,却拿了那薄绢书函,将珠串与簪子随手一包,递了给敛儿:“将这个交给你家郡主!”

    敛儿一面应着,一面接过薄绢包,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却终究还是不敢多嘴。

    荼蘼却已觉得累了,摆了摆手,道:“辛苦你了!慧芝,送她出去!”

    慧芝听了辛苦二字,自然有数,默默回头,开了一边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两个银锞子,拿一个荷包装了,回身赏了敛儿,敛儿谢了赏,这才退出房去。

    慧芝送了敛儿出去,便又匆匆回房,看了荼蘼一眼,轻声唤道:“大小姐!”

    荼蘼淡淡一笑,温和道:“没事,你去叫慧清给我冲盏杏仁茶来!”

    慧芝不敢违拗,只得答应着去了。荼蘼看着空落落的屋子,终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那只碧玉簪,还是去年年下段夫人与了她的,据说与当年林培之拔去的那只碧玉玲珑簪原是一对儿。当时段夫人笑容温和慈蔼,似有言外之意,倒弄得她很有些羞赧。

    自得了这钗后,她虽从未戴过,但有时理妆时见到,却还总忍不住会心一笑。

    伸手轻轻叩了一叩软榻的把手,她微微闭起双眸,静静的想着这一码子事,终究又叹了口气,心下颇觉黯然。对于那桩如今似已板上钉钉的亲事,她倒并不很是担心。

    离着自己及笄尚有年余时间,有些事儿,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只慢慢的等着机会便是了。皇家的亲事要结不易,要破,其实也并不很难。不过拼了一个声名狼藉,一生不嫁罢了。于她而言,嫁与不嫁,原也不若旁人那边上心。真要不嫁,或者反更称心如意。

    只是季家百年清望,若是毁在她的手里,也不知泉下的老祖宗会不会气恨的破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