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辞行()

    熙国公府内,敛儿将两样东西奉了给长公主。长公主接了,毕竟叹息了一回。冼清秋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俏脸冷得几可刮下霜来。长公主静静回头,瞧了女儿一眼,温言道:“清秋,你这几日,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荼蘼,送些药去,再陪她说说话儿!”

    冼清秋淡漠应道:“是!”说完了这个字,她便起身,拂袖而去。长公主见她如此,心不觉好一阵无奈,她这个女儿性子执拗,脸上又搁不住心思,一有不快,便是连自己的面子也是不肯稍顾,这般的脾气,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对敛儿摆了摆手,她道:“敛儿,你去请卢先生来!”敛儿垂僵立。正觉浑身不自在,听了这话,当真如蒙大赦,忙答应着,转身一溜烟的去了。

    长公主默默叹息,自袖抽出一块绢帕,将敛儿带回的两样东西包的好了,又起身取了锁匙,打开一边的螺钿小柜,取出一只锦匣,密密封存了,搁置在一边。锁上小柜时,她忽而想起曾在自己身边服侍了多年的云鹭,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敛儿去后不久,门上便响起两声轻叩。长公主扬声道:“卢先生请进!”

    门轻轻一响,卢修迈步走了进来,他仍穿着惯常所穿的青色襦衫,神色淡雅平和一如从前,见着长公主也只是略一拱手,举止气度全无一丝拘束敬畏之意。长公主见他入内,反起身相迎,并作了个手势,请他在桌边坐下。

    “长公主有事?”卢修也并不客气,坐下后便直截了当的问着。卢修从前也曾在京为官,京故旧不少,入京之后,在季家住了几日后。自觉拘束,便辞了出去。

    春狩之时,季竣灏匆匆将他请去景川行宫救治荼蘼。景川虽是行宫,但因今上驻跸,守卫仍颇严格。好在荼蘼所住之处,离着御驾颇远,二人悄然翻墙入内,倒也不虞有人现。

    也正因如此,把脉开药完后,卢修便匆匆离去,并未多加停留。

    长公主瞧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才苦笑的将桌上信函递了给他。卢修接过信函,简单的扫了一眼,点头道:“我早知他绝不会那么轻易出事!”他口说着,便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稍一犹疑,终究开口道:“我适才已使人将这信送去季家给荼蘼看了!”

    卢修拧了眉,冷淡道:“你还是老脾气,不过我怕有人未必会感激于你!”

    长公主抿了下唇,半晌。她伸手将那只锦匣推了过去:“我知你必有办法将这样东西及时送到培之手……”

    卢修轻嗤了一声:“我虽有办法,却并不想帮你!”竟是连看也不肯多看一眼那只匣子。

    长公主咬牙怒道:“我只是不想他们叔侄二人生冲突!荼蘼自是好的,我也极喜欢她,可事已至此,你叫我怎生是好!”

    卢修冷道:“你一向都有道理,又从不愿负起一丝责任。便如这回踏青,我若是你,便绝不会让荼蘼去。或者说,我若是你,根本无需培之这封信来,季家的意思,你早明白,只是不肯出面,如今弄到举步维艰,你却又作出这副当机立断的模样来!”他不愿再往下说,只立起身来,举手一拂,将那只锦匣收入袖,回身径自出门,竟是理也不理长公主。

    长公主嘴唇微翕,想说甚么,却终是没能说得出口。卢修出了熙国公府,立在明媚的春阳下,望着街道之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微微的了一回怔,叹了口气,一路上了天桥,又折而向西,走入一家镖行。好一刻才出了门。一路直往清平侯府行去。

    侯府内院,四月初至,正是荼蘼花开时节,满院飘香,风过之时,洒落一地纯白花瓣。

    荼蘼身子虽不甚好,却还是耐不住这种诱惑,央着慧芝将房内的软椅掇在院内花架之下,自己则懒懒的靠在软椅上,头也只是松松绾起,膝上搭一床薄被,手执一本闲书。

    春阳温暖而灿烂,空洋溢的是荼蘼花的幽淡却又馥郁的香气,令人一时忘忧。

    季竣廷过来时,便正见着这一幕。他失笑的摇了摇头,走了过来:“你这丫头,如今家里上上下下,各自忧心,却想不到你竟这般的清闲悠哉!”

    荼蘼随手捉住一片飘飏而下的白色花瓣,送到鼻际轻轻嗅了一嗅,抬头对季竣廷一笑:“正因爹娘如此担心,我才更不能闷在房内,作出一副哀哀凄凄的模样!”

    季竣廷细细一想。不禁叹了口气:“也有道理!”明秀已知机的抬了竹制圈椅出来,安置在荼蘼身边,季竣廷坐了,毕竟问道:“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荼蘼抿了下唇,坐直了身子,忽然问道:“明年,二哥可还打算参加科举?”

    季竣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简单的答了两个字:“看你!”

    这两个字说来甚是简单,却让荼蘼心好一阵沉重。所谓的看你,代表的便是一种态度,若是自己嫁给林垣驰。季家介入夺嫡,季竣廷自然免不了是要入朝为官的。

    荼蘼闭了闭眼,驱散心头的酸意与眸水汽,再睁眼时,双眸已恢复了先前的灿亮宁静:“若二哥真打算听我的意思,我看还是莫要参加了罢!”

    季竣廷一惊,面上神色也有些古怪:“你想做甚么?”

    荼蘼抿唇一笑,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二哥,我想念庐山了!”

    “庐山?”季竣廷轻轻重复了一句,面上却不由的现出几分苦涩之情来。

    荼蘼道:“等我身子好了,我想同爹娘说说。二哥,你陪我去庐山住些日子,可好?”

    季竣廷先是点头,旋即蹙眉道:“你的婚事?”

    荼蘼轻描淡写道:“这些事儿,本也不用我抛头露面,况这事我已同肃亲王殿下说了!”

    季竣廷拧眉看着妹妹,妹妹的漫不经心,让他的心愈惴惴不安,微微苦笑了一下,他道:“荼蘼,二哥不知你在打甚么主意,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荼蘼扑哧一笑,撇嘴讥嘲道:“二哥,你想太多了,这桩婚事可是皇上压下的,我难道还能抗旨不尊?”有些事情,即使是至亲至近的二哥,她也并不想他介入。

    季竣廷凝视她良久,才叹道:“傻丫头,你放心,不管如何,二哥总会帮着你的!”他心下仍觉古怪,但也知一时半刻问不出甚么来,因此也只是说了这句几近承诺一般的话语。

    荼蘼不愿再说这些话,只笑着问道:“三哥呢。他去了哪儿?”

    季竣廷苦笑摇头:“我适才说了他几句,他就恼了,踢碎了一张椅子气愤愤的出去了!”

    荼蘼皱了皱小鼻子,诧异道:“你说他甚么了?”

    “上回景川行宫,他见你落水,一时气往上冲,没大没小的便对冲嫂子吼了一通。这几日我看嫂子神色郁郁,举止也有畏缩之态,便叫他去道个歉,不料他就恼了……”

    荼蘼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季竣廷平静道:“我也知道,这事的起始怕是与嫂子脱不了关系。但不管如何,她总是大哥的妻子,安哥儿兄弟两个的娘亲。同在一个屋檐下,自该以和为贵。总没有爹娘尚在,便闹分家的道理!”

    荼蘼点了点头,慢慢道:“二哥说的有理!”对韩璀,她并没有太多的怨念之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韩璀之所以想她嫁给林垣驰,为的仍是季家。落水之事,于韩璀而言,亦非她之所愿。她有时会忍不住想,若是韩璀没有因推自己去看那条芙蓉锦鲤王而让开了一步,那么原先立在高嫣身边的她定然也会落水。而她若真落水,一时半会的又有谁会对她施以援手。只怕那兄弟两个都不会有那一份闲心的罢!

    季竣廷见她点头,不觉一笑,正欲说话,却见外头有人上前见礼。季竣廷回头看去,却是母亲身边的月琴,他诧异问道:“月琴,你怎么来了?”

    月琴笑道:“好教二爷与大小姐知晓,卢先生适才来辞行,说是这几日他便要走了,因前次二爷曾说过想与他同去南渊岛一游,故而他来问问二爷如今的打算,顺便再为小姐把一回脉!”兄妹二人互视了一眼,季竣廷便起身向荼蘼道:“我这几日也正要去见卢师傅,可巧他竟自己来了!我便先过去,一会子再陪卢先生同来,你也不要太轻狂了,去换身衣裳罢!”

    荼蘼笑着应了,季竣廷便快步的往外头去了。荼蘼病后乏力,便叫了明秀过来扶她,进了屋子,重又梳了头,换了一身衣裳,便自在外屋候着卢修过来。

    过了约莫顿饭工夫,她才听得外头传来季竣廷带笑的声音:“卢师傅可不晓得,那丫头自打落水之后,愈的娇蛮任性,适才还叫丫鬟抬了软椅在花架下头玩了好一会子!”

    荼蘼忙示意明秀来扶自己一把,起身走至门口,开了房门,瞪了季竣廷一眼,微嗔道:“好呀!二哥又在说我坏话!今儿可不是被我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