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除夕没下雪,唯有狂风呼啸,刺得人面颊生疼。

    嬴政一双深邃的眸子似在不经意的四处瞟着,可分明的却定格在了芈青凰的身上。祖母方才讲出那番话,嬴政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祖母是不希望君臣不和,自己会因此和王翦有矛盾,而说为芈青凰拟定封号,嬴政也知这是迟早的事,亦知道祖母是为了自己好,可偏偏的,他觉这被人强按脑袋的婚姻,让他并不爽快!

    王翦,算一算年岁也不小了,嬴政知道王翦家中有一妾侍,可正妻却迟迟不见娶,嬴政心中多少有了几分猜忌:王翦来华阳宫的次数并不多,而华阳太后养了个孙女儿,在咸阳城也是人尽皆知的。王室贵胄,更是知道秦王将来的正妻定会是华阳太后所安排之人,这安排的人是谁,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若然商贾想攀附华阳太后的势力,以钱谋官,想来华阳宫提亲嬴政是能理解的,可是王翦……他竟然来华阳宫提亲了!

    王翦应该是不认识芈青凰的罢?或是,曾在华阳宫见过芈青凰,也未可知呢?

    这感觉让嬴政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一边是将来命定的妻,一边是忠心耿耿的难得重臣,嬴政知道这两者他都无可奈何,且,他更忌惮的是:但凡芈青凰和王翦认得,亦或是当真有什么牵扯,会否再发生诸如当年母妃和吕不韦对父王做过的那样的事呢?

    嬴政心底升起一阵恶寒,这想法他甚至不敢再继续往深处追思,近芈青凰的及笄之年,来华阳宫提亲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了。王翦身为朝中重臣,又与他关系这样熟稔,怎可能不知道芈青凰将来必为自己的妻?除非,他王翦当真是对芈青凰有些意思的。

    大殿之外,芈青凰看着放飞了的雁儿,王家来的奴才还一脸苦哈哈的对芈青凰赔着笑,芈青凰颇为顽劣模样,朝着那奴才吐舌头做鬼脸,才蹦跳着进来了。

    她笑得一脸纯真无邪模样,真的会似自己母妃那样,做出令自己胆寒的事情来吗?想当年,自己母妃为了自己,也是能舍身的,可如今,什么都变了。

    嬴政的心一点一点变冷,加之他知道芈青凰有多聪慧,对芈青凰不得不渐起了忌惮之心:即使现在,她还是满心只有对自己好的思绪,可是多年之后呢?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谁知道,她与王翦又会不会生出什么小故事来。

    她能有华阳一脉所有的权,她若与朝臣联手,哪怕自己身为秦王,也不得不忌惮!

    嬴政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芈青凰,这辈子不能为后,而她手中的权势更不能继续壮大。

    年后不多久,嬴政将赵阿房接进了咸阳宫里,御医馆多数是他的人,故而在御医馆附近的甘草宫,他还是放心的,这儿离万安宫也有一段路,若然赵姬想动些手脚,至少他还能及时拦截。而自打他当了秦王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侍郎赵无风,也被嬴政安排,时时帮忙去甘草宫探看。为防赵姬对阿房下手,嬴政当真做足了功夫和手段,又半月之后,他才第一次入了甘草宫,与阿房初会。

    重逢的喜悦,两人都抱头痛哭了许久,就连一向笑逐颜开不见悲色的赵胥也被这场景引得有几分难受。他看惯了大王倔得不可一世的样子,更习惯了大王事事隐忍的态度,他自幼跟着大王长大,更是没见过大王能够这么毫无顾忌的信赖一个人。

    阿房知道嬴政是秦王的时候,并无太大诧异,因为嬴政母子二人招致的灾祸实在太过恐怖,她能猜得到嬴政母子定然不是寻常之辈。只是,她不曾将他高估到秦王的地位而已。

    至少,在甘草宫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是自己无需忌惮的,毕竟,她不可能像芈青凰那样掌握实权。嬴政觉得,自己在甘草宫待着的日子大抵是最能让他舒坦的时候了。赵胥对阿房的印象也很好,嬴政唯独听进去了赵胥如此夸阿房的一句话,“至少,这深深宫墙里,她不会想着攀附大王的权势而飞黄腾达。”

    而赵姬的动作也很快,秦王政三年,她怎会不清楚,期满时,就该是嬴政娶芈青凰的时候。从前都还可说是嬴政太过年幼,不通男女之事,从此之后,她与吕不韦的那些勾当,再继续下去少不得会要被嬴政发现的。她是个眼里只有男欢女爱的女人,她只想着陪在那个男人身边一世,孩子吗?那不是他的孩子,那就罢了……如果可以,她愿意帮吕不韦控制嬴政,左右嬴子楚也被她浸染寻欢之欲后不得善果,这手段,用在嬴政身上,也未尝不可。

    傲气的年幼君王啊,看破他母后那张伪善的面皮后,又怎会坐以待毙呢?

    相较于赵姬的疯狂,吕不韦却是收敛的,他渐渐地甚至不再往赵姬宫里去得那般频繁,甚至,他开始想着找寻满足赵姬欲求不得的人进宫去陪这个不甘寂寞的女人。

    吕不韦相人向来很准,嬴政的面相本就不是什么善相,小小年纪即使有怒火,却每每能压制得很好,甚至不动声色的组建起了自己的势力,吕不韦心知这孩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若然当真像赵姬这般看不清形势胡闹下去,将来,指不定嬴政这孩子掌控大势时,会如何惩处自己。

    此时的秦王政,几乎是无半点实权可言的,再如何不满吕不韦和赵姬,除却容忍,他诚然别无他法。所以,哪怕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不敢去保证些什么。他时常往甘草宫留宿的消息,渐次也传到了赵姬的耳中,赵姬几次欲来一探究竟,嬴政都挡在甘草宫门前,险些与她翻脸。再后来,赵姬就没再继续为难嬴政了。沉溺在哪个女人身上不是沉溺呢?那宫中的女子是谁且不重要了,只要她能让嬴政不能自拔,对她都是无害的。

    那夜有些清冷,嬴政在甘草宫小坐一会儿,眼见露微浓,正欲起身回宫休息,紫苏颇为善意的问询着,可要去商路的偏殿安歇,阿房破天荒开了口,“不了,今日,大王便睡在我房中罢。”

    嬴政有些诧异,却也很欣喜,对于阿房,他一直很珍惜却又小心翼翼维护着宫中这难得的单纯,不曾想过勉强她半分。若然,将来阿房不想留在咸阳宫,他想,他也是愿意放阿房回去的。故而,在阿房不曾亲口央求她留下前,他是舍不得将她占为己有的。

    可惜的是,嬴政不曾注意到,这个甘草宫里最为温婉恬淡又善解人意的婢女,在看见嬴政入阿房寝宫时,眼底闪过的点点愤恨。

    翌日,阿房轻声将他唤醒,提醒嬴政该去上朝了,嬴政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无辜的女子,禁不住低声问询道,“阿房,此生我许不了你什么,甚至可能给不了你一份完整的爱,你会恨政吗?”嬴政说着,似是失了底气般,然梗直了脖子,“毕竟,孤是秦王,不可能此生只宠一个女人的。”

    他分明的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零星失落,旋即又仰头笑着,毫不介怀模样,“不会啊,能陪在大王身边,民女知足了。”

    他沉默,拥住了阿房,抱着怀里这个软软暖暖的女子,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芈青凰。祖母已旁敲侧击过好几次,该为芈青凰拟个封号了,自己若再拖延下去,会惹祖母生疑的罢?

    嬴政花了好几日时间,思索该为芈青凰拟个怎样的封号,却总觉得他此刻有些才思枯竭。思来想去后,他翻着异兽图,凤凰,雄鸟为凤雌为凰,她青凰的名字,果然取得极好。凤凰这种瑞兽,栖梧桐而饮露水,圣洁又不容半分亵渎,与她配得。

    嬴政思索着,笔锋婉转,写下“栖桐夫人”四字。

    给她封一个夫人的号,最为妥帖,祖母当年也只是华阳夫人呢,待安国君登基时,才成为的华阳王后。青凰的家世不如祖母,加之自己如今还未正式掌权,给她封个栖桐夫人的号,不算委屈了她,也不至太让她高高在上而骄傲。

    大婚当夜,咸阳城内外一片灯火辉煌,嬴政看着这盛世的繁荣,波澜不惊站在咸阳宫里:他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这是他与生俱来就有的骄傲。

    合卺酒饮罢,他与她共享御膳,望着这个眼底浅含娇羞与媚意的女人,嬴政的喉头止不住的浅浅滑动着。而她,似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般,眼神根本不敢往自己身上来,更莫说什么与他对视了。

    絮叨着一些闺阁厮磨,嬴政深被芈青凰这般娇羞憨憨姿态吸引,可她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这可爱模样,教嬴政更为意乱,似是在打趣般的,嬴政故意逗弄芈青凰道,“你在怕政?”

    精卫和赵胥见着模样,哪里还好意思在里头再待着,两人偷笑着出了寝宫,嬴政起身,扶住芈青凰,他浑身的燥热早已叫他酥麻难耐,此刻,他想念极了她幼时软软糯糯唤自己“政哥哥”的模样。

    “青凰妹妹,可否再唤一声政哥哥?”他满含期待的,如是问道。

    她红了脸,怯生生却又娇滴滴语态,“政哥哥!”

    似有什么东西在燎烧着嬴政般,这声政哥哥唤得他酥进了骨子里,他几乎是本能的,将这温香软玉抱了起来,今夜,不该再有任何事物再来搅扰这缱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