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的克制让嬴政有些茫然,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新婚之夜,他过得无比美妙。

    他怕极了沉溺,更怕哪一日她沉溺了,她便能麻痹自己,然后再想谋权篡位,甚至做出更大胆的事来。

    幼时的两小无猜是再也回不去了,嬴政心知,可对于芈青凰的感觉,他愈发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他很贪恋她,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贪恋她。那一夜的温存,就够了,不该再继续沉溺下去。

    她看上去那般温婉贤良,又如此聪慧,能将所有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祖母让她嫁给自己,心中所想其实是扶芈青凰为后的罢?他相信祖母的选择不会有错,可是他不相信她能一辈子如幼时那般对自己好。最让人防不胜防的,往往是美好皮囊下窝藏的邪恶丑陋的心。

    待在甘草宫里,嬴政对赵姬愈发恨了起来: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是否自己能对她多信任几分呢?是否自己能不对所有人都抱有那么多的戒备?是否,现在能过得不那么累?

    为何自己要有一个这样的母后,明明幼年时,她待自己那么好,可自争夺王位伊始,什么都变了。祖父到底是年纪大了,是否当真有人谋害,也是说不清的,可自己父亲呢?让嬴政相信父亲是暴病而毙的?那决计不可能!

    为了王位,不喜涉及陷害自己郎夫,嬴政想不通这该是多歹毒的女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更甚者,她还和吕不韦狼狈为奸,步步算计自己,直至如今,若非祖母提点,他当真就如傀儡般一切都为自己母后和丞相所掌控。吕不韦呢,他身为一朝丞相,没有吕不韦就没有如今的秦王政,嬴政心底多多少少对吕不韦还是有些感激的,可,若不是吕不韦和自己母后苟且,又处处对自己压制的话……

    女人呐,不能轻易掌权!

    嬴政如是想着,对芈青凰的愧疚感便渐渐消散。

    他极力在芈青凰面前伪装出一切安好的样子,即使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威胁有多大,可他还是舍不得不去瞧她。瞧一眼就好,只要不沉溺。他陪她去同母后用膳,不想,甘草宫就出了事!

    这个女人太过精明,就连动手都能这样狠准!嬴政心中一阵忌惮着,但到底芈青凰还是低估了他的执念:阿房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不能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往甘草宫赶的时候,嬴政愤恨嘀咕了一句,“她芈青凰当真掐得狠,以为挑着我陪母后用膳的时辰让甘草宫出事,我就不会去管了吗?”

    赵姬喜欢芈青凰的态度,让嬴政心中对芈青凰更为忌惮,赵姬对于曾经救命之恩的阿房都能那般不做计较,可单单对芈青凰,就能此般慈爱模样,到底还是他对芈青凰太过信任了。她本就是个极工于心计的女人,十岁的年纪便知道借天子之手铲除她看不顺眼的人,她比自己母后可聪明了太多,想要端掉甘草宫,不在话下罢?

    可嬴政不知道的是,芈青凰会想铲除那几个婢子,并非因她看不顺眼,她只是不想让嬴政受委屈而已。

    赵胥惴惴不安的跟在嬴政身边,许久,才喃喃一句,“或许,不是大王想的那样呢,是巧合也说不准罢?”

    愤怒与偏执至极的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好在好在,阿房只是微微中了些毒而已,未伤及性命!嬴政问自己,如果阿房当真被这个女人害死了,他会不会狠的心下手杀了芈青凰。答案,他也说不清……

    芈青凰站在甘草宫门口想闯进去的时候,嬴政心中一阵阵发憷,将她轰走,告诫她一辈子都不要靠近这儿来。

    如果可以,嬴政想,待他能保阿房平安顺畅时,才会将这甘草宫敞开,让阿房出来罢。他不会许阿房太高的地位,但会很宠她,这样,让芈青凰知道她虽受宠,但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应当能保这两个女人相安无事一生。

    他是如此偏执的人,芈青凰又何尝不是呢?愈发不让她知晓甘草宫的内情,她便愈发想要去窥探个中的秘密。而阿房,对阿政所提到的那个女子,那个他来咸阳时对他最为友善的小姑娘,又未尝不是满满好奇心的。

    芈青凰会疯癫到径直翻墙进甘草宫,这也是嬴政没想到的,看到她落水又被赵无风误伤,那一瞬间,嬴政是愤怒的,但更多的是怜惜心疼,也会害怕这女人再做出什么疯癫的事来。可出乎意料的是,阿房对她并无反感,反而两个女人很快处得颇为融洽。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人是否真心实意的待你好,是能直接感受到的。”阿房如是对嬴政说。

    可那时的嬴政,只偏执的认为,是阿房太过心善,芈青凰太会伪装。

    时日长久,阿房与芈青凰相处得更为融洽,甚至似姊妹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嬴政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或许,芈青凰是真心对阿房好的,他不应该将所有女人都想成自己母后那样。或许,自己从前真的对她太过忌惮了,试着去了解了解她也是好的。

    可世事总是弄人的,两人的感情并未好多久,传出阿房怀孕的消息,紧接着又传出了芈青凰怀孕的消息。

    忐忑,内心是无尽的忐忑:大秦正统,历来是立嫡长子为储,可阿房怀孕比芈青凰早,万一阿房生下的是个公子而非公主,在自己不得掌实权的这几年,芈青凰很有可能将孩子给……

    他不敢往下继续想,如果芈青凰当真是这么恶毒的女人……

    嬴政待在书房里,看着眼前堆得满满的案牍,他一点心情也没有。这些都是他批阅过后,吕不韦觉得做得不好的地方,尽数又都给打了回来,让他继续改,这段时日,他诚然一点去认真看案牍的心思都没有!

    他从未像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何不再年长几岁,恨自己为何保护身边人的气力都没有。权,唯有权才能让他掌控这片天地,让他保护他所想保护的所有人。若他此生有所梦,那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合天下之力为秦,他为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

    “母后,阿房现在也有身孕了,儿臣希望能给阿房个正式的封号,不论大小,且让孩子能名正言顺才是。”嬴政难得的,在赵姬面前低声下气乞求着。

    儿子会愿意跟自己低头的原因,竟是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赵姬的心里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永远记得,初来咸阳时华阳夫人待她是怎样的不屑,嬴成之母待她是怎样的厌恶鄙视。

    “下野村妇而已,有什么资格为秦王妃?”赵姬优雅的品茗着茶水,轻轻揉捏着她的香肩,一脸的谄媚讨好,却从不敢直视嬴政。“更何况,政儿,这孩子出生得名不正言不顺,即算是将来有了封号,大抵也是要被人瞧不起的,秦王在守孝期间就敢私下娶妻生子,公然悖逆,这等不孝的大罪,你担当不起。”

    赵姬的话说得大义凛然,却让嬴政倍感恶心。

    他与赵姬的关系,越发恶了,恶得让他甚至想不起曾经赵姬待他好时,是个什么模样,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对嬴政来说,最大的打击大抵就是阿房会难产而死,而芈青凰还能那样淡然的模样,明明,阿房会愿意出甘草宫来,**裸躺在火上刀下来接受咸阳宫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信任芈青凰的啊!她是那样单纯又对芈青凰那样信任,最后却还是信错了人吗?

    阿房生了个女孩儿,嬴政以为,这是好事,至少将来不用再面对夺储君之争,这个公主,他会一辈子宝贝着的,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也定然会为她寻觅个最好的女婿。可自己那母后啊,竟会想赶尽杀绝到将赵国的公主给嫁过来,而将襁褓婴儿送去赵国交换和亲!

    芈青凰早产了,奔波疲累着想让嬴元曼留下,被赵姬和吕不韦三言两语攻击下,急火攻心早产了。

    惺惺作态!虚伪!

    她何必这样呢?阿房都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与她相争了,会这样矫揉造作,不过是为了争取他多看她一眼罢?

    而当嬴政得知长子和长女都被送入华阳宫的时候,嬴政是真的急疯了,芈青凰的手段无一不是从祖母那儿学来的,若然芈青凰当真想除了这孩子,却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借助华阳太后是最好的方式,且让嬴政还丝毫不得反抗之力!那般情况,比面对赵姬更让人束手无策,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母妃的残忍,而唯一还能让他感受亲情温暖的祖母,若然也变成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的话,嬴政想,他终究会被逼得发疯。

    他记得她唱山有扶苏时的样子,那般美好,他希望芈青凰留个她的回忆,也是最为美好的。嬴扶苏,是个好名字。

    给孩子取完名,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出了她寝宫,却听到背后幽幽的响起呜咽的曲调,“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嬴政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对芈青凰是不是太过残忍。

    赵胥听见那歌声竟哭了,从来对嬴政毕恭毕敬的赵胥,为了芈青凰哀声质问着嬴政,“大王,大王能待阿房那么好,却为何从不肯正眼瞧一眼夫人呢?夫人待大王的心,从不比阿房姑娘差啊!”

    嬴政冷冷的,“她?她还能有心?”

    “大王太过偏执了!您这样待夫人,当真不公!奴才都替夫人不值啊!”赵胥哀声啜泣着。

    嬴政不想再继续搭理赵胥,赵胥却哭着跑出去了,这一跑,就将华阳太后给带来了咸阳宫,华阳太后道出芈青凰心中所想时,嬴政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抽搐的疼!

    误会,真的会让人渐行渐远吗?

    可是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的争斗,不得实权却又至高无上的王位,已经让他分不清到底世人待他几分真、几分诚了。

    “青凰啊,你会恨政吗?”他瘫坐在人去楼空的青鸾宫,“政,也很恨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