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不死,我怎敢亡?”我盯着赵高,冷冷嗤笑出几个字。

    阴风飒飒呼啸刮过,面颊被吹得生疼,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让我后头隐隐开始攒动,我强压着气血,笑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赵高拖着一条残腿,阴鸷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倒是我低估这小兔崽子了,不过,想我赵高在秦国潜伏这么多年,将秦国从鼎盛折腾到如今的颓圮,芈青凰,我赵高打一开始就不是奸佞,而是故国复辟者!”

    我心中一凉,险些没站稳,惊诧着阿政竟然一直在身边养了一条如此凶狠的豺狼。

    画眉及时站到了我身后,悄悄从背后扶住了我,“夫人,这里风大。”

    见着我如此失魂落魄模样,赵高喉头发出两声嗤笑,旋即发了疯似的癫狂笑了起来。

    “哦,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呢,反正我也快死了,带着这些秘密入土,啧啧,也有些可惜呢,不如我死之前,咱们再好好谈一谈,将我这些年搜罗的秘辛,好生讲给你听听,让你在死前也做个明白鬼,怎么样?”

    我慌了,因为我不知道赵高能讲出什么话来,可喉头涌动着的腥甜让我根本不敢开口,婴只看到我颤抖着指着赵高,却没明白我的意思是杀了他!

    赵高似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腿伤了,喘息着心一狠,将刺在腿上的箭羽拔了出来,血溅起点点,他捻着沾着皮肉的箭羽苦笑着掷到一旁,跌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道,“芈青凰,我母族本就是隐官罪人,所犯何罪,你应当也调查过。自幼,母亲教育我,秦人如狼似虎,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信,因为先年秦王政待我尚好,可后来他因我说错一句话就想杀我,可见我母亲的话是没错的,日日提心吊胆伺候他,看他从秦王政到秦始皇的,不仅仅是你,我亦是感同身受。”

    他仰头望天,似在叹息,“权势越大,野心越大,苛政越甚。故国破,山河不复,我母族的宗亲被嬴政杀干净了,就只因为他们曾经为赵公子嘉卖过力。嬴政想杀他们的原因,只为了区区一个山野妇人,那个妇人是谁,相比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罢?”

    “我恨呐,杀亲之恨,芈青凰,你看,我今日得报了,不仅如此,我还拖了这么多人下水呢。我赵高这辈子没什么能耐,但能让这么多人为我陪葬,倒也不错了。”他说着,声调渐高,“嬴政和他那二十几个公子、公主、公孙,都得为我赵高陪葬,堂堂始皇帝,最终也没逃过我赵高之手,芈青凰,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值了?”

    我咽下喉头腥,强撑着颤抖嘶吼了一句,“闭嘴,你个阉鸡!”

    阉鸡这话骂得难听,若是放在平时,少不得会让众人笑个人仰马翻。可眼下局势,活生生抑压得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你才应该闭嘴!芈青凰,我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甚至此生不得子嗣,是谁害的你最清楚!”他声音尖利狂啸着,去势多年让他的声音也比从前尖锐了许多。

    “哦……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我戏谑的看着他,“怪只怪我当年太过心慈手软,没直接将你杀了!莫不然,哪儿轮得到你在我大秦兴风作浪!”

    每咬出一字,我都觉撕心。

    昔年,我因怀疑赵高家世背景,总觉得赵高留在阿政别有所图,知道他母族是隐官出身,更让我心惶惶忐忑,与郑七子合谋本想杀了赵高,孰料他竟会舍得断下男根以证清白,这才保住了一条狗命。可也是因为这样,他对阿政和我的仇恨才愈发刻骨!

    “秦国本为豺狼虎豹,在位者诸如你和嬴政,哪个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草菅人命?芈青凰,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还心慈手软,当年我不曾犯任何事,若不是你残害于我……”

    “呸!”不待赵高说完,我狠狠我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我与他相去甚远,自然啐不到他面上,“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心善之辈,赵高,我只恨当年没杀了你,能有如此歹毒心肠狭隘胸襟,哪怕当初我不曾害你变成阉人,从此之后但凡你对我大秦有任何不满,都能勾动你的蛇蝎之心罢!”

    他哈哈大笑着,“是!又如何?秦之暴虐多年,欺压六国覆灭天下,你们都该死!秦始皇,呵,他不过是仗着祖辈积德才能一统天下,皇帝,他又有何资格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他至多至多,只算得上个暴君!”

    “是非功过,还轮不到你来评说。”我尝试着将自己心境冷静下来,“暴君?先皇可从未无缘无故杀过任何人,亦不似现在的项贼一样活埋降兵,赵高,残暴如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仁是暴?”

    赵高冷眼看着我,我与他怒目对峙着,相对无言却都只剩愤恨。似两头风烛残年的老狼,狠狠盯着对方,早已没了撕咬的能力,恶狠狠瞪着只为等着谁先死而已。

    “我残暴吗?”他皮笑肉不笑的喃喃道,“我很仁慈的。嬴胡亥曾在嬴政面前为我求过情,所以我在宫中没少为他在嬴政面前争头脸,甚至还救过他母亲一条贱命。哦,芈青凰,你应该没忘记吧,当年元妃滑胎,还当真就是胡姬动的手,因为那御医坊的小白脸根本不是与胡姬的媵女私通,而是我牵线搭桥,给胡姬养在宫中的娈童呢!所以胡姬母子才对我言听计从,尤其是嬴胡亥,对我的百般相帮信任有加啊!这也是我选嬴胡亥继帝位的原因,无心政局又好欺弄……”

    提及嬴胡亥继位,我哪儿能想不到扶苏儿的惨死,咬牙切齿骂道,“我扶苏儿与你不曾有过半分得罪,你何至将他也杀了!”

    “因为他是你的孩子!”赵高暴怒着吼道,“但凡是你的孩子,他们就都不得好死!嬴扶苏若是不死,天下人哪儿能承认嬴胡亥!嬴阴曼这个小贱妇,平日里最为清高瞧不起人,她也该死!至于嬴高,你以为我不知道,嬴政当年将这个高字按在他头上,侮辱的又岂止是他!更是我啊!”

    他已疯魔,故而才能将这大秦搅得风云色变……

    他喘息着,忽而咯出一口黑血来,先前刺在他身上的箭羽应当是有毒的,为确保能杀死赵高,婴的心腹谏言让婴在监狱上淬毒,“芈青凰,上天都在助我灭秦,若不是嬴政无后无储,嬴胡亥又恰巧随圣驾同游,我哪儿来的机会下手呢?他倒不愧为一代帝皇,临终还不忘立嬴扶苏为储,可有我同行,玉玺都在我手里呢,我怎会轻易让嬴政的诏令下达!哈哈哈哈……若不是上天助我,又怎会让嬴扶苏自裁身亡呢,芈青凰,你看到了吗,天要亡秦,不仅仅是我赵高!”

    我攥得拳骨咯吱作响,恨不能冲上前去将赵高痛揍一顿,“狗奴才,扶苏儿根本就不是自裁而亡,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毒杀的罢!”

    他笑罢,忽而抬头,戏谑又嘲讽的打量着我,“哦,原来你知道嬴扶苏是我设计毒杀的啊,这多不好玩?”他低声笑着,似是在叙说着一件孩童顽闹的趣事般,“原本还想着,养了几十年的儿子,若是陡然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赐死,不问真假当真就自杀了,愚昧如斯,你会更痛心疾首罢?哈哈哈……”

    我心口一紧,眼前发黑险些再站不稳,若不是有画眉在身后扶着我,想必我早就倒下了。

    “芈青凰,知道为什么后来嬴胡亥再想杀你我都拦着,不让他对你下手吗?”他嘴角的黑血和着唾沫在嘴角晕开来,他也中了毒,再活不长久了,“因为我不想让你轻易死去啊,芈青凰,杀了你太容易了,可这样我就报复不了你害我断子绝孙之痛了!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远远比杀了一个人来得痛快!”

    我心抽搐着,气血蜂拥着蹿上头顶,渐有我压制不住的趋势。

    丧夫之痛、丧女之痛、亲信友人一个个被剥离折磨致死,我将自己层层包裹在华阳宫内苟延残喘着,却没想到赵高打的根本就不是杀我的主意,而是杀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而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说罢,赵高声如破风箱般咳嗽两声,手微微颤抖着在怀里摸索着什么。

    画眉见状,原本从背后顶住我的身子转而挡在我身前,我知道她是在怕赵高此举有诈再伤了我,故而从我身后挡到身前来保护我,压低了声音在我耳畔低喃着,“夫人小心。”

    我摆摆手,示意她退开,赵高已经狼狈如斯,哪儿还能有什么气力再来使诈?

    再度站在前头,赵高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张黄帛来,蝇头小篆刻在其上,我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嬴政啊嬴政,一场小小风寒而已,不给你加点儿料,哪儿能让你命丧沙丘?”他喃喃着,口里红黑一片,牙白都不见……

    阿政……阿政原来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赵高这畜生给害死的!

    我心颤抖着,再难抑住喉头猛击,喷出一口陈旧的红色来……

    赵高抬头,看着我的模样更为戏谑,“芈青凰,这样就受不住了?你可知道,我手中的是什么?”他喃喃着,我如被蜂蚁蛰心般猛然刺痛。

    赵高冷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支火折子,喃喃讥诮,“嬴政死前,发出了两道诏令,一道是给嬴扶苏的,一道,是给你的……”说着,那火折子泛着点点红光就要去引燃那卷黄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