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绝笔书,洋洋洒洒不过百来字,个中太多委屈心酸,还有包含不尽的冤屈。

    王将军啊王将军,你是否不曾想到,你这老来独子王文昌,你本祈愿他从文便能在官场职场卑微一世、平安一世,最后换来的却是身为文官,却也躲不过被**害的命运?

    帮衬奸佞之臣谋权篡位、篡改诏书,这本就是天大的罪孽。而做这此事的人,也因了解这其中滔天的罪过和祸害,自然不会被人留下给人以把柄。王文昌在帮着嬴胡亥做此事的时候,怕是早已被逼到了绝境,即使知道是死,也不得不帮着来做这无道之事。最能威胁他的,不过也就是家亲性命了。

    世事无常,这世道,果然变换得让人难以用唏嘘二字简单概之。

    这简单的百十来字,却也简明扼要的介绍清楚了来龙去脉,加之我的猜想,大抵也能将事情始末弄个差不离。始皇原本只是在平原津染小疾,但不多时便愈发病重,始皇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原本是下了诏书要召扶苏回咸阳替自己发丧的。可巡游同行,跟在皇上身边的只有嬴胡亥一人,嬴胡亥自然有了想要谋权篡位的野心。至于赵高,只要加以善诱,许之高官厚禄,还怕赵高这帮着皇上掌管玉玺和车马的中车府令不乖乖臣服吗?

    嬴胡亥,待赵高也还算不赖,区区一个赶车的近臣,陡然变成了九卿之一的重臣。郎中令的职位,虽比不得李斯丞相之位,但在朝局之中,也是不可小觑的大官了。

    权势的诱惑,往往比金钱和美色更难叫人抵挡。因为有了权势,金钱和美色都能接踵而至。

    可怜的是我那扶苏儿,被嬴胡亥这奸佞宵小就这么害死了。

    平原津小疾之后,始皇所有书信,皆为王文昌代笔。下令赐死扶苏和蒙恬将军的诏令,也是从此发出,更兼有嬴胡亥继位的假诏书,也是王文昌一手所伪造。

    王文昌好歹与我也算故旧,故而不忍我不知这一切,濒死之际,选择留下这蝇头小篆的布帛。他本是不知该让何人送达的,可苍天有眼,叫他看见了赵瑾对始皇还是有着衷心和诚心的。

    盛夏七月,阿政的遗体渐渐发出腐臭,可策反之事不成之前,嬴胡亥自然不敢轻易让人知晓皇上已逝,故而只得选择秘不发丧。

    秘不发丧,这一拖,整整就拖了两个月又四天。

    阿政啊阿政,你是否不曾想到,曾经你疼爱的稚子,会在你死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贪欲在前,呵,能做到守忠守义的,又能有几人呢?

    可遗体腐臭之气是掩盖不了的,赵高买来了大车大车的鲍鱼,就混在同行的车里。鲍臭和尸臭混淆一起,也难分辨,这才堪堪将皇帝身死之事牵强遮住。

    阿政死了,赵高就让随行伺候在阿政身边的赵瑾假扮着阿政,每日端来的饭食都由赵瑾所食,公文交由嬴胡亥和赵高审批,王文昌伪帝亲笔,赵高又有玉玺在身,如此,竟整整瞒过了两个月。

    至此,个中始末算是理了个大概的头绪,我的眼泪打湿了案牍,再难继续思索下去。

    早早的躺在床榻之上,彻夜难眠,眼泪浸透了枕芯。哭了一宿,眼泪都哭干了,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只顾难过低迷下去。

    吾儿之死,太过蹊跷,纵然阿政赐死,他怎会如此愚笨的就当真相信了,甚至不经二次确认?加之蒙恬将军在北,长城监工者兵马三十万人,奴隶无数,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任谁都会忌惮。但凡扶苏会对前来传召之人起疑心,都不会轻易自裁了去。

    蒙恬不笨,扶苏更不蠢,无缘无故的,这欲加之罪,谁人会轻易相信了?若然阿政莫名其妙下一道旨予我,让我陪葬,我尚会怀疑,我不信扶苏和蒙恬将军拿到赐死诏令的时候,当真就如此乖乖赴死!

    扶苏儿,你死得不明不白,但凡母妃还有一口气在,母妃定然会查清真相,为你报仇的。

    我恨得牙痒痒,可画眉出城所带回来的从北上打听来的消息,无疑一个接一个的都不是什么我想听到的消息。

    所有人都说,扶苏接到圣旨之后,仰天大哭,随后就要自裁,蒙恬则说要再向皇上确认一番,若然皇上当真赐死,他也绝不逃避。可不得蒙恬劝慰住扶苏再上书询问,公子扶苏便独自躲在帐中,早已挥剑自刎。而蒙恬将军,因扶苏之死,也难辞其咎,终究也随扶苏自裁了。

    这鬼扯的胡话,任谁说给我,我都不信!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岂能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性,他决计不可能因为这些所谓的欲加之罪便当真自裁!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不仅仅是蒙恬,就连蒙毅,也已经死了!蒙毅可是随皇上同行的,如何也会被制裁冤死?谁能说得清这个中原委?

    画眉所传来的消息,让蒙毅自杀的诏书更为可笑,因蒙恬图谋造反,其为蒙恬弟兄,定然也有谋反之心,所以将其赐死。

    死的人越多、越蹊跷,阴谋的味道便愈发浓郁。

    蒙毅和蒙恬,一为文臣一为武将,自王翦告老还乡之后,朝中除却王翦王贲父子这样的赫赫功勋卓绝之辈,就只剩下蒙氏兄弟独占朝政大局了。

    蒙家,在大秦好歹也是三代忠良,自祖父辈蒙骜将军、父辈蒙武将军,再有就是蒙恬蒙毅两兄弟了。阿政私留给我的那份名册,蒙氏兄弟的名字赫然都在其上。既是要重用的角色,又怎会冠给他们所谓“图谋造反”这样大的罪名,并急啄啄的要赐死?

    我越想越不对劲,可偏偏这个中再难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唯一能得到的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噩耗。

    好在,嬴胡亥现在忙着祭先皇,根本无暇来注意青鸾宫的动向,我才得以猖獗的搜寻着一切有可能反证的消息。

    可嬴胡亥既然做了谋反的打算了,铁定也是不会留下太多知情人的。

    他若想坐上皇位,吾儿扶苏就是他最大的绊脚石,故而他舍得狠心弑兄;其次,胡亥深知蒙恬与扶苏关系有多紧密,蒙恬手中又握有三十万重兵,这一半的兵权谁都不敢小觑,为安稳坐上皇位,蒙恬这枚棋子,若然不能用,便只能废;阿政出事时的时间,我推算再三,加之画眉给我的消息,此时蒙毅身为重臣本是被派去祭名山大川以替皇上祈求平安的,蒙恬已死,蒙毅也不能留,蒙毅这才受了拖累。

    苦苦查询不得最重要的证据,不想我却先等来了扶苏的遗骸。

    扶苏的遗骸,是紫菀带着婴处理的。紫菀哭得几近断气,到底,为了婴,还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撑了下来。

    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吊着一口气在活着呢?是滔天的恨意,吊住了我最后一口喘息的气,让我得以借着这股怨念继续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

    精卫同样带着蔺叁去替扶苏验了尸,没想到,在扶苏的身上当真找寻到了疑点:扶苏虽是引剑自刎,可扶苏的口鼻中并无多少血迹,反而在袖中三寸深的位置,有个长约一指深的伤口,伤口应当为利器所为,血迹脓腥发黑,并无任何措施处理伤口,可见那伤口是在死前所留,不得处理甚至还未来得及愈合,扶苏便已气绝,那怪异的血更表明,扶苏极有可能是中毒身亡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当真,是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了……

    只是,面对扶苏的死,我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我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身体里唯有的水,也只剩下血水,却也为数不多。

    扶苏只是公子,敌不上阿政是皇帝那样大的排场,他的丧葬也唯有辛夷宫和青鸾宫一干人等料理之。

    简单处置完扶苏的后事,我叮嘱紫菀更应节哀顺变,毕竟,她还有婴,那是扶苏唯一的血脉。

    是夜,我跪在极庙里、阿政灵前吊唁。赵高、嬴胡亥、李斯三人都在,他们个个悲戚的表情,满脸篆刻着**肃穆的模样,在我看来,这惺惺作态却是最让人恶心作呕的。

    扶苏儿,母妃知道你死得冤,也知你父皇走得太急,没能让你好生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算计致死。即使,我知道谋害你的人就在母妃眼前,可母妃也暂且下不得杀手不管怎么说,嬴胡亥现在也已经当了二世皇帝,即算母妃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可是,扶苏儿啊扶苏儿,母妃即算是杀了他,也救不回你的性命了。

    咸阳城内那一日肃城死寂,国丧丧钟突发、新帝继位,这一切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惊天大局。母妃在那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他们瞒天过海的瞒了过去。

    我记得那一日的死寂,我也将铭记那一日的死寂。

    既然他们敢图谋伤你害你,母妃便有把握,用母妃手中最后的棋子,来狠狠算计他们一番,也叫他们尝尝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不等我将手中最后的棋子运筹帷幄来作最后的困兽之斗,我却得到了一个震天的、更为惊骇悚人的消息嬴胡亥这个丧心病狂之徒,竟大肆屠杀起咸阳城内的公子和公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