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凭母贵之事听得多了,我也不得不忌惮嬴高对芈青萝的依恋,会让芈青萝拥有最后一丝翻身的成本。故而,嬴高对她的血脉亲情,我必然要斩断。

    此刻孩子哭得伤心,我好言劝慰了一阵,依旧是安慰说,“外人再怎样诋毁你母妃,你心中明白是诋毁就够了,下回切记再不可如此与人争辩厮打。你母妃是犯了些过错,你亦是知道的,可她犯下的错,并非只是责打高儿这一点,故而你父王才会让她去反省的。待哪日你母妃清醒乐知错了,愿意改好了,你再带着你的母妃往众人面前一站,那些人的诋毁污蔑便不攻自破。你说对不对?”

    嬴高含泪点点头,委屈极了却也乖觉的模样。

    我亦没再多为难他,只说此事我会处理,让他且安心。

    支着阴曼领公子高玩去了,我才问华娘究竟是何人顶撞了公子高,华娘只道,“是公子承乾身边的小监,气焰太嚣张。”

    原,是陈八子的孩子不懂事,这也难怪了。她虽平日总是亲近人的模样,可我知道她是个背后爱嚼舌根子的,管教出来的孩儿会是这样的性情,倒也能理解。

    碧瓷低声问询了句,“夫人打算如何处置陈八子?”

    我轻笑两声,“处置?处置她什么?装模作样让她带着公子承乾去宗庙反省反省就行,管好手下的小监,爱说闲话也不要教人捉住了把柄来我这儿告状就好。”

    华娘怔怔的看着我问道,“夫人不打算替公子高做主?”

    “做主?”我嗤笑着,“华娘,我倒是想替他做主呢,可眼下他是为了芈青萝才和公子承乾的小监打了一架,这说明什么?”

    华娘有些犯难的模样,“是了,我们也不该替玄水宫那位辩驳。”她皱着眉,问道,“可这么做,怕是会伤了公子高的心罢?”

    碧瓷点点头,“夫人,婢也有如此担心,纵然青良人再如何可憎,可公子高总归是认她这个母亲的。血脉情深,夫人还许公子高将来让他再回青良人这样的诺,夫人就不怕到时候收不了场吗?”

    我听得连连摇头,碧瓷虽然聪颖,到底是比不上精卫一半儿的懂我。

    “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我淡淡说道,“我非但不想重惩陈八子母子,还要碧瓷你替我将口风撒播下去,定让宫人可以再议论青良人,能如何丑化便如何丑化她,更可编造青良人如何如何不喜公子高的言论。公子高还是个孩子,尚没有扶苏儿那样的辨析能力,趁他还没有足够的辨知前,让他彻彻底底的相信芈青萝不是什么好货色,更是个弑杀亲子的毒妇。”

    一个人的诋毁,会让孩子反感乃至抵触;可很多人的诋毁,就会让孩子慢慢的麻木;诋毁的时间愈长,他对这诋毁便会深信不疑。

    碧瓷和华娘这才明白过来我的深意,欣然点头答应了会将此事办妥。

    嬴高这孩子,虽然他母妃芈青萝恶毒了些,可他却也继承了他母妃聪颖的性子,又重情重义。三岁看八十,我都相信这孩子将来定然是个可造之材,能成为扶苏儿的左膀右臂。

    将此事吩咐下去,我又着画眉去调查祥瑞宫的异动,可巧查来的竟然是赵国有一位公主竟随着这一批佳人躲进了咸阳宫!这,可当真是可笑极了的。

    而惊羽阁那边,过了几日后,待精卫传来信说大王不甚在意我过去瞧瞧伊良人,叮嘱我莫要为难那边就好。我正琢磨着挑个什么时辰去瞧瞧,恰巧宫里来了些唱梆子腔的,左右伊良人亦是唱戏出身,不若就带着她一起去看梆子戏。

    可我这儿还未定好唱那一出呢,茵陈却一路小跑喘着气儿匆匆闯入青鸾宫,跪下甚至来不及行礼,呛得连声解释道,“夫人,您快去拦一拦我家公主罢!这会儿,公主往惊羽阁那边去了呢,也不知公主是从哪个奴才那里听得了惊羽阁那位长得和我家姑娘相似的话儿,我家公主便嚷着要去惊羽阁瞧瞧!夫人您快去瞧瞧咱们家这小祖宗,万万莫让她闹出什么大事儿来,触怒了大王啊!”

    彼时我正做着女呢,听茵陈这急匆匆的报信,只被惊得撂下手中针线便跟着她一同出了门。

    元曼这丫头性子燥得很,又因着同为华阳太后栽培,她与我的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对于这样一个贸贸然出现的伊良人,就怕她年岁小,把控不太住自己心性,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举措,惹怒了她父王才是得不偿失。

    一路风风火火,只将轿夫都累得喘粗气,不待轿夫停稳了轿子我便直接跳了下来。

    惊羽阁,波光粼粼池中耸立的小阁楼,仙鹤与鸳鸯等等水鸟在这周遭栖居着,郁郁葱葱的新绿直将这地儿点缀得生机盎然,隐隐的竟如真的置身仙境般的静谧。

    匆匆的脚步打破了这鳞羽的静谧安然,一时飞禽四散。我见着这儿安静得一如往常,这才放轻了步子,缓缓踱步到惊羽阁的门外。

    “斯人已逝,你该安心在这咸阳宫待着才是。过去的便过去了罢,纵然你身寡,可只要你得宠,在这咸阳宫便不会有任何人瞧不起你。”我辨认出来,这是元曼的声音。

    只闻紧接着是一阵轻灵的巧笑,“多谢华阳公主教诲,伊人在此谢过公主。从前的伊人的确会想不开,可渐渐地,伊人发现大王待伊人是真的好,也就断了自寻死路的念头了。在这儿,能有口饱腹之粮、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儿,伊人就满足了。”

    “哎,想不通你们大人,为个情字也能这样折腾。”元曼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费解和无奈。

    柳伊人更是笑得嗤嗤,“公主年岁尚小,不懂是自然的。不过,伊人看得出来,大王待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好呢,不知大王将来会将咱们这伶俐乖巧的公主许给谁,哪个混小子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公主。”

    “父王不会将我随意许给人的,他说过,将来我喜欢谁了,王侯贵胄也好,平庸国人也罢,他都替我主婚。”

    “哦?有这等事?看来,大王当真是将公主疼惜到了骨子里。只是不知,我们公主喜欢什么样的汉子呢?”

    “我啊……我喜欢……大概是喜欢英勇神武的真君子,待我要温润柔情,但又不能太过单调乏味。”说着,她似是有些臊,“哎呀,我怎么跟你说起了这个!今日我是来寻你闲话的,来来来,喝酒……”

    看来,茵陈所担忧的元曼会与伊良人掐起来的情况倒是没发生,这小丫头这是躲在这儿偷闲解闷呢!

    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瞥了一眼茵陈,她只慌张的将头低下去,面颊红红的一脸蠢蠢的模样。我笑着自然不会去同她计较,故而只是大大方方的进了惊羽阁,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今日宫里来了些唱梆子腔的,伊良人可能得空,陪本宫去瞧瞧?”

    绕过百鸟朝凤的绣屏,但见元曼正慌张而有些局促的转过身来瞧着我,伊良人倒是安静坐着将手中的酒樽放下了,才起身欲给我请安。

    “礼节可免,看来本宫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元曼儿与伊良人的雅兴了。”我冲着元曼道,“元曼儿,怎么得空往惊羽阁来坐坐,也不去青鸾宫陪陪母妃?你扶苏弟弟许久不来,你也跟着不来了。要晓得,青鸾宫少了你的胡闹,可当真有几分冷清呢!”

    元曼有着慌张而局促的看着我,显然是不曾想到我会陡然出现在这惊羽阁,可见我也并无多少恶意,才稍稍安稳下情绪,拉着我的手同坐下,溜须拍马的作势便要来给我揉揉肩,“母妃莫生气,儿臣近日被父王捉去问课业如何了,因夫子总是跟父王告状,这不,父王见儿臣游手好闲的模样,龙颜大怒要儿臣跪着罚抄书去了。今日好不容易避开夫子和父王溜出来玩儿,恰巧经过惊羽阁,见这儿水草丰茂,便进来瞧了瞧。”说着,她还朝伊良人递了个眼色,“伊良人好客,便留着儿臣在此小酌一杯。”

    我自然晓得她的慌张是从哪儿来的,她是怕我不喜伊良人,才如此说话。

    “元曼,同母妃说话时,不该隐瞒更不该撒谎。”我浅笑道,“母妃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更能体恤你的心思,母妃与你素来是心贴心的柔软亲密,许多东西,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瞥见她紧张得右手都微微攥紧了拳,似是更紧张了。

    伊良人看了一眼紧张得不得了的元曼,朱唇轻启,“夫人见谅,婢知道婢这一张面孔在咸阳宫会招来许多驻足,公主亦只是好奇才来瞧瞧婢的。华阳公主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婢很喜欢公主,才留着公主多陪婢一会儿。”

    她的声音清亮,不似故人那款款柔情,却独有一份媚人。

    我轻轻握住元曼的手,缓缓释开她的掌心,“母妃能明白你的心思,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母妃今日亦是思及故人,才来邀伊良人去看梆子腔的。你若有空,陪母妃和伊良人一道去瞧瞧,可好?”

    元曼涨红了面颊,自然是忙不迭的点点头。

    “小茹,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还不快去替夫人备上碗来?”伊良人呵斥道。

    那唤作小茹的丫头“喏”了声,亟亟便去拿碗给我。

    可我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却觉有几分面熟,忽而想起那人的模样,不待她将碗放稳,我便狠狠发力扣住了她的手腕,质疑的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面颊问道,“嬴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