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门尚且紧闭着,为的就是要躲避这潮水般蜂拥而至的灾民,也是元曼太过善意却又将这善意表达得不合时宜,以致才一将烤鸟儿拿出手,便遭哄抢,更是引火烧身……

    元曼哪里见过这阵仗,当时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就被众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向我们伸手要吃的了。

    可我们身上,的确再无半分吃食,眼看中众人就要上来抢,王翦冲上前头挡在我们前面,大声唤着让我和元曼先跑。

    面对这群灾民,王翦没有拿任何武器出来,只是赤手空拳的尽可能的将人打翻在地,让他们不能靠近我们而已。我也没干站着,人离得太近了,手虽不能动,好歹还有脚。

    虽然我们明白,饥荒之下,这群难民本就已经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够可怜了,可若是被这么多人围着抢劫,我觉得大概不被发现身份、也是要被这种人踩成肉泥的。

    对这群人,不能下死手,可也不能不下手。王翦当下心一横,从怀里摸出钱袋儿来,慌张从钱袋中将所有钱抓了出来,用力向远处抛去,连同钱袋儿一起扔了出去。

    众人见抢不着吃的,能抢到些银钱去买吃的也是好的,周遭人群散去,我们三个再不敢耽误,往来时的路上撤了去。

    跑了好长一段路,气喘吁吁的靠着一棵大树歇脚,元曼这才抽泣着瘫软如泥似的一屁股坐了下来,边伤心的抹着眼泪,边伤心道,“如今都是什么世道,不应该是盛世吗?为何会有这么多难民,城门都是封锁着的。恰巧还教我们遇到了这么一连叠的糟心事,回不得咸阳城,更不敢回咸阳城。母妃,即使元曼和母妃还有将军都身负冤情,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父王面前伸张啊?”

    在遇到这恶劣的形势面前,我亦是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恶劣又糟糕的事。难民如潮,咸阳城根本开不得城门,我们连进城都进不得。

    我叹息着,“回都回不去,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现在,诚然是想不出别的辙儿了。”

    垂眸捻起地上的沙土,我更是惊觉,我们靠着的大树旁,许多草根和树皮都被剥掉,饥荒之灾,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吗?我心内狠狠一紧,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了。

    见着我和元曼情绪都极为低落乃至颓然,王翦幽幽的嘀咕了一句,“想进城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末将曾负责咸阳城内的巡卫,咸阳城内戒备末将都清楚得很。咱们不若进了城再说,起码不必露宿山林。”

    元曼揩了把眼泪,可眼泪却似断线似的揩都揩不干,“进了城又能如何?而今吾辈都是被榜上通告缉拿之人,提了人头去,赏钱更高。元曼虽然未接触多少世事,可元曼跟着画眉也听她说了不少事情。母妃,若是儿臣没说错,咸阳城内刺客怕是多不胜数罢?等着砍我们人头去拿赏金之人,怕是更加数不胜数。”

    她说着,哭得呜呜咽咽的更加悲切。

    王翦被元曼这话逗得哭笑不得,“公主,有末将在,末将就是让刺客拿了末将的人头,也定然不会让人伤公主和栖桐夫人半根毫毛的。”

    元曼似乎非常相信的王翦的话,王翦的话甫一出口,元曼便暂时止了泪,目光楚楚盯着王翦,喃喃问道,“将军此话当真?”

    王翦似是拿元曼当自家妹妹了般,轻轻戳了戳元曼的头,“末将什么时候骗过公主?”

    闻言,元曼这才破涕为笑。

    收敛好自己的思绪,王翦才和我们商议起他的初步计划。

    原,王翦曾在军中有个非常要好的弟兄,唤作施荃,不过施荃并非身出名门,才能也没有王翦卓越出众,可此人忠心耿耿,多次在沙场为王翦挡过刀剑,王翦将他看得和亲兄弟一样重。昔年征战沙场时,施荃放哨为敌所暗杀,大秦虽按照律例给了这小卒一定的补给,可王翦感念施荃的多次相救之恩,暗地里也没少帮衬过施荃的遗孤。

    后来,施荃的婆娘改嫁,留下个小儿子和六十多岁的老母在家中,二人生活艰难,王翦在咸阳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私宅,便将弟兄的老幼接到了私宅中,每月都多给他们些钱财补贴老幼生活。

    而今,已有三年了,施荃的孩子都已经十岁了。孩子很喜欢王翦,王翦便认了他做干儿子,更是给施荃的老母当了干儿子。因着这一事情是瞒着家小做的,可如今,这隐藏之下的善意,竟也无意中成了我们救命的额外之喜。

    我们三人在外头熬着,等着入了夜才敢按照王翦所说的逞强守卫最薄弱的地儿换岗时,溜进了咸阳城内。加之夜里看不清人脸,三人又在脸上抹了些泥模糊印象,才敢一路小心翼翼往他私宅去了。

    那是咸阳城边境的一处四方院落,王翦不敢耽搁,径直翻墙进了去,才从里面给我们开的门。

    屋内亮着烛火,听见院外的动静,一稚嫩的男孩儿声音大着胆子吼道,“谁啊!”

    王翦疾风般的蹿了过去,门一开便捂住了男孩儿的嘴,“小帛,是我。”

    那孩子本来还想叫唤,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后,当即热冷盈眶的,王翦捂都捂不住他的哭声,便放开了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老婆婆端着烛台出了来,看见我们时,只是冲我们和蔼的笑了笑。

    “哑婆婆,王翦此番前来,实在是因为逼不得已了。这两位是栖桐夫人和华阳公主,我们为奸人所害,才落到如今满城追捕的地步,如今只怕是要麻烦瞎婆婆多加照顾了。”王翦说话很客气,可是却也是同自家人说话般的,并无客套话。需要帮忙了,便直说需要多加照顾。

    哑婆婆慈祥的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屋里,示意我们屋里说话,男孩儿这才止了哭,拉着王翦的手死活不肯撒开,一路攥着黏着,时而又好奇的眼神打量一回我与元曼。

    施帛不停地跟王翦嘀咕着自己近些日子的进步,说自己的拳脚功夫如今怎样,又说跟了夫子念书时夫子夸自己聪明,亦因为有一点点懒而没少被夫子责罚。感情之亲密,丝毫不亚于亲生父子。

    哑婆婆只是一直很安静的听着王翦和施帛说话,时不时会比划两个动作,施帛这孩子孝顺又聪慧,我们看不懂的手语,施帛能很快明白过来。哑婆婆只是比了个手势,施帛这孩子就能知道去拿了水来给我们倒上。

    将我们的情形简略同哑婆婆和施帛说了后,施帛这才扬起一张忧人忧天的脸,“我认得字,黄布榜出来的时候,奶奶就叫我去打听了。我去了干爹家,干爹家所有人如今都被关押起来了,我只是个穷小子,不能去看看干爹家人如何,干爹,你不会怨帛儿罢?”

    王翦和善笑了笑,摸了摸施帛的头,“怎会,小帛有这份孝心就好很了,干爹怎会怪帛儿呢?”

    元曼从来是活泼的性子,当即就冲着施帛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施帛也不示弱,掰了个大白眼给元曼看,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熟稔得也很快。

    “百灵在宫里,还大着肚子呢,大王不会对将军的家人怎样的。况,既然是误解,这其中出了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都说不定,等见到大王,一切好说。”我如是安慰道。

    王翦点点头,又交待道,“只是如今想着要我们性命的人太多,万事还是谨慎些的好。只是暂时要委屈夫人和公主了,这儿地方虽小,好歹还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叨扰哑婆婆和帛儿这段时日,万望两位对我们暂住此地之事要保密,半个字都不要提及最好。”

    说着,王翦又不忘交待我和元曼,“在此地还是小心些,未免隔墙有耳,咱们的称呼还是和寻常百姓一样的好。我能很习惯的改口,只是夫人和公主,切记切记。”

    这个自然是要改的,莫不然万一被人不小心听见墙内一口一句夫人、本宫、公主、将军之类的,揣测出这其中端倪来,才是要坏事。

    哑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王翦问了一番施帛这些日子可有人上门来问过他的下落,施帛言说有过一批官兵来问过,问得颇为随意,又四下看了看没人就走了。

    看来还是有人知晓王翦和施荃关系要好的,只是王翦来此地不甚频繁,才被人这般轻易的放了过去。

    我想着华阳宫说不定还有可靠的故人,便让王翦交待小家伙明日去华阳宫走一遭,王翦说也好,他明日也到处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着机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闲话半响,哑婆婆居然端着几道简单菜肴进了来,热乎乎的加上白粥,一下子勾动了三人的食欲,三人哪里还顾得上扯白话,当即狼吞虎咽的囫囵将这来之不易的晚膳用了。

    闹了好半响,哑婆婆更是给收拾出了房间腾给我们休息住宿,王翦在此处是有自己的房间的,施帛腾出了自己房间给元曼住,我则住了客间。

    忙活大半夜,可算能休息了,我坐在窗边看了许久的月色,想着何时才能与阿政团圆,不想房门被推开,王翦端着水盆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