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已不见阿政,他竟比我起得早些。朝局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偏帮着长安君嬴成的,如今长安君东窗事发,加之阿政眼翳的消息已破,不知朝局之上又要起何变化了。

    让精卫先行去宗祠悔过,我早早的走了一趟王府,钱桀自然在其中,他依旧是吊儿郎当模样还在酣睡,我唤王府的婢子唤醒了他,他也只是懒怠模样,惺忪着睡眼嘀咕着骂了一句,“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聒噪!”

    有求于他,我自然是不会跟他顶撞的,只浅笑着问道,“打搅你清梦了,这不是我本意,只是今日有事相求钱兄,不知钱兄可愿答应?”

    钱桀坐正了身子,觊了我一眼,冷笑着讥讽道,“也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你才会是这般嘴脸罢?”

    我不愿顶撞,见他还是和着中衣懒懒模样,只道先待他更衣之后再行与他言谈。

    钱桀换衣服倒也快,复随意拿水在口中咕咚咕咚漱了几口,胡乱抹了一把脸,也算是盥洗一番,这才来前厅与我相会,落座于主座之上,钱桀捏着糕点问道,“这么早来寻我,定不是什么好事,说罢!”

    “长安君嬴成于屯留兵变,此事王大人应该和钱兄提过了。只是,如今咸阳兵力不盛,又缺乏个年轻些的将才,大王在踯躅该派谁去的好,我知钱兄是有真本事的,故而向大王举荐了钱兄,只是不知钱兄意下如何。如若钱兄愿意,我必当向大王为钱兄谋个好些的官职,钱兄看,如何?”我观摩着钱桀的脸色。

    他似是十分从容模样,吃完了一口酥,才抹抹嘴,觊了我一眼,笑道,“这是要招揽我?”

    我点头,不置可否。

    钱桀的本事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他虽脾气性格怪异了些,但确然是有真本事的。王翦能被他教导一番就得以战力猛增,可见他虽是个爱行奇招险招的,可却也有奇效。

    钱桀仰天笑了两声,居然兀自拍着手笑了起来,连叫三声好。

    我有些诧异,他的笑并非爽朗的笑,而是依旧讥诮模样。

    钱桀自来就不是个贪图功名利禄的,他野惯了,怎的会愿意被朝政束缚?这点,我心知肚明,要劝动他,还需和他一样,行些险招儿才是。

    “钱兄哂笑作甚?可是觉得本宫的提议不妥?”我也不恼他如此举动,只耐心的与他交涉着。

    钱桀灌了口冷水,兀自嘀咕着,“这酥好吃,可就是有些噎人。”说着,他捏了一块酥在手中,一改往日不羁模样,却有些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夫人,钱某不过是魏一浪人,惯了在山野浪荡的日子。若然不是因着心爱,断然也不会在咸阳久留。我本无心朝政,夫人苦苦相逼,钱某若不愿参与,夫人又该拿钱某如何?或是,觉着钱某是个威胁,如若不能为夫人和大秦所有,就该除掉钱某了?”

    不能为我所用就要除掉?我有些疑惑钱桀这话的意思,颇有些不悦的看着他,只驳回道,“本宫并无此意,只是觉着,钱兄若然要娶精卫,有个好听些的官职也是不错的。而讨伐长安君,确然是个不错的差使,钱兄不必以自己疑心来揣度本宫的用意。”

    “呵,是何用意我不清楚,清楚的只有你自己。”钱桀哂笑两声,“精卫若愿跟我,我自不会让她吃苦,只不过官场本就不是钱某所喜,故而恕钱某不能领夫人这片好意。”

    他将好意二字咬得极重,想必,他对我们这种身在朝局位最高者,是打心底的不信任罢!

    我心下一狠,也不与他争辩,反嘀咕起精卫的事来,“哎,可惜了精卫前些日子在宫中犯了大事,若然钱兄能够成功去讨伐长安君这一遭,也算有了个好些的功名。如此,我也好在大王面前说话,让大王好将精卫罪责减轻些,更好下旨将精卫赐予你,你说呢?”

    听到说精卫犯了事,钱桀的表情顿时紧张了几分,人都坐正了几分。

    “精卫犯了什么大事,可要紧?”钱桀的眉宇都拧成了三道。

    我叹息着,“她将大秦的另一位夫人,弄得再不能生育。若不是本宫求情,让她暂在宗祠悔过,她怕是难逃梳洗之刑……”我瞥了一眼钱桀脸色,他此刻面容难看得很。

    钱桀虽然是个糙汉子,往日待精卫也无甚柔情,但他看精卫的眼神总是极尽温柔痴傻的。一个人的眼睛,从来都是最难欺骗人的,我赌的,是钱桀对精卫的情深。

    钱桀果然犹豫许久,连手都不自觉绞在了一起。

    “此事是咸阳**丑闻,钱兄若不信,可去问问王大人。王大人虽只是个朝臣,不该知晓后宫事故,但到底王大人有个妹妹在宫中,想打听此事还是不难的。”钱桀不信我的话,那我便抛出王翦,王翦去查证,便由不得他不信。

    钱桀犹豫脸色更甚,我却忽然站起身来,“钱兄,你是个良才,虽你如今不爱官场上的事物,可我却不敢担保你永远不会对朝局感兴趣。一个男人,想戒美色容易,想戒金钱诱惑容易,可是想摒弃权势,却是最难得。方才钱兄若不说为旁的国家效力还好,钱兄这么一提,我倒反有几分心慌了。”

    我捂住胸口,“钱兄若然为他国战将,怕都不是容易对付的,钱兄你说是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钱桀显然也被我这话激得有些恼。

    我嗤嗤笑了笑,“钱兄若然愿意为我大秦主力,本宫可保钱兄将来前途无限,比之王翦不会有差。但是钱兄若然不愿留在大秦,钱兄自然是无过的,我虽不会杀你,可我却也保不住精卫……”

    闻言,钱桀当下便攥着拳头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拳,虽是厚实木的桌子,却也生生被钱桀拍裂两道,看得我都不由得不心惊的倒退两步。

    “栖桐夫人,你莫欺人太甚!”钱桀的眼犹如豺狼般放着绿光。

    我佯装镇定的笑了笑,“钱兄,我逼迫钱兄又如何?如今,精卫的性命可是握在钱兄的手里的,精卫是死是活,全在钱兄之手,与我……何干?”

    许是这拍桌之声将钱桀也震醒了两分,他很快淡定下来,只从容的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不会舍得精卫死的。”

    “钱兄若然不信,大可试试。”我抬袖抚了抚额前碎发,“钱兄是聪明人,认识本宫这么久,知晓在本宫心中,最重要的便是大王。若然本宫说,在本宫心中,一个精卫是比不过大王的欢心重要的,钱兄可还能认为本宫会舍不得杀精卫呢?精卫虽与我情同姊妹,到底,不过是个婢子罢了……”

    “够了!我去!”不待我说完,钱桀颇为干练的回了我这么一句。

    他的脸色似吞了只蛾子般难看,到底是被我戳中心窝子,心硬似石的浪人好不容易有了一块柔软,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戳了痛,他怎能不难受又难堪?

    我本就有十足的把握,钱桀一定会答应的,有此结果我也不意外,故而,匆匆谢过钱桀,我便起驾回了咸阳宫。宗祠之内,精卫还等着我回去,我若在外头待久了,阿政该有闲话的。

    讨伐长安君嬴成一事后事如何,我却暂不知晓了,芈青萝当晚跪在院中,嬴端叛乱之时因着怕她嚷嚷,将她打晕了拖进膳房里去了,故而她倒未受牵连。只是,自我开始悔过之日起,还未曾见芈青萝心伤如何就是。

    回咸阳宫内入宗祠中时,我却是没想过内中会是如此凄清景象的,精卫还拿着笤帚在扫大梁上的灰尘,见着我回来,她只是让我先在外头歇着,待她洒扫完了再进去。

    我随手从窗口捻了块抹布进去,也擦起供桌上的灰尘来。

    “宗庙起初是大秦最大的建筑,如今,咸阳宫比之先祖来咸阳时扩建了不知多少倍,这宗庙虽也时不时有修葺,但到底不如从前那般繁盛了。且不说如今议政的主殿,连新准备修建的**宫殿,也比宗庙高大了不知多少呢……”我擦着细碎的尘埃,不由得叹息一声。

    精卫似不甚在意模样,“此是好事呢,可见如今大秦国力繁荣。况,早些年间起,这宗庙香火便不如从前盛了,虽也有婢子们在此打扫,但若非祭典先祖的时日,她们懒怠些也是有的。只是,这懒怠之风到底不好,夫人此番回去,少不得要整治一番的。精卫不过来此领罚,为先祖打扫干净些倒也算是聊尽后辈之职了。”

    我点点头,咸阳**在嬴端的带领下,勾心斗角之风长盛不衰,倒是该做的事儿,却被宫人们渐忘了般。

    “是该整合一番的,只是,我如今亦是戴罪之身,少不得十日之后出去,再行雷厉之手段了。”我叹息着,心道这后宫的烂摊子,少了嬴端,还是要落到我身上的。

    精卫被落下的浮尘呛得有些咳嗽,咳了两声后,才似想起什么般,问我道,“夫人,昨夜婢还是有许多疑惑想问夫人的,只是大王一直在夫人身侧,婢倒不好开口。今日提及,想想也是有些唐突,可精卫不问又实在南安,才忍不住要叨扰夫人几句。”

    “你且说。”

    “按理说,我算是犯了大过的,缘何大王不将我处以酷刑,反将我与夫人丢至这宗庙来忏悔?”她疑惑着,“况,有了这一遭事,人之常情,大王都该生气冷落夫人几日的,夫人莫怪婢话说得直,但婢如今害怕的是……大王虽目前什么都不说,还依旧在青鸾宫内栖宿,大王又是个疑心重的,大王如今行为,会不会……”

    我苦笑两声,“昨夜之事,嬴端干出谋逆之事来,阿政看似对你我她都处罚得轻,实则巴不得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宫中奇丑,他又怎会大张旗鼓?”我叹息着,“至于你说的冷落,你且看罢,自即日起,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他怕是鲜少会来青鸾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