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我欺瞒阿政,只是,此事到底涉及精卫的生死,我与她情同姐妹,怎么舍得她去送死。若是,我将此事担下,阿政大抵不过处罚我一顿罢了,若然是精卫的话,按照大秦律例,只怕免不了梳洗酷刑!

    梳洗酷刑,用铁齿刷一点点将人皮肉刷下,刷至人只剩下一层骨却不断气,再因着血枯尽而亡……想想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粒子,心寒同时,却也知晓我绝不能将精卫推至如此深渊。

    阿政目光冷冷看着我,“犹豫这么久,怎么,青凰,你也要欺骗政吗?”

    欺骗?我猛然抬头,我晓得他是最怕别人欺骗的。我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乱得似被打发了的蛋一般散碎。

    正当我龃龉不知如何言说时,精卫却挡开前面的兵卒,上前两步来,在阿政面前款款行一大礼,方悠悠然跪下,从容不迫脸色,“大王,此事与夫人无关,夫人不愿开口,只因夫人怕她说出实情,便会让婢丧命,故而夫人才迟迟不肯开口的。夫人不通药性,桃花茶一事,全然是我指使,我假借夫人和大王威名去恫吓御医馆的大夫们,他们才不敢讲桃花茶饮多了易致宫寒。”

    精卫面色平淡,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可她的呼吸确然是有些急促的,我晓得,那是她害怕时惯有的模样。

    见精卫跪下,阿政正待发作,我再不敢耽搁,上前一步挡在精卫面前,“大王,青凰从来不惮主动祸害他人的,若然不是嬴端三番两次向青鸾宫出手,我也不至于干这龌龊事!”

    如今若然精卫已经招了所有的事,那我便索性将嬴端先前干过的事儿抖出来了。到底,我与嬴端,孰轻孰重阿政心中还是自有度量的。

    听闻我这么说,阿政却是冷笑两声,瞥了我一眼,又觊了一眼嬴端,捏着我下颌的手却是渐渐松开了,不过面容却无比冷峻,“好啊,政不曾过问,你们就将政的咸阳宫搅得一团浑水鸡犬不宁是吗?”

    他正在气头上,我是激他不得半分的,更不敢在此时挑战他的威严,只是垂下眸子,凄然笑道,“说起来,庆都之行,若不是大王派了王翦前来救驾,且只怕如今早已葬身异乡了,尸骨都不得周全罢!妾在路上受过多少次围杀,妾都记不清了,可妾那儿却有个咸阳宫针线司内出来的荷包,针脚和金线的花纹,都是这宫中只有夫人和公主能用的例。若然不是赵国夫人,莫非还是我刺杀自己、元曼那小家伙来刺杀我不成?”

    说着,我不由得叹息一声,“大王,妾并非喜生事之辈,可是若然麻烦找上门了,妾也是从不畏惧的。她嬴端能对我下杀手,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阿政憋了太久,心中的恨意、怒意,如今都亟需宣泄,我不能让他将这恨发泄到我和精卫的身上,那便只有将这火往油更多的嬴端身上引了。

    观摩着阿政的面色渐渐变差,眸中怒火烧得愈加旺盛,我叹息一声,才道,“言说起来,芡七子原是有身孕的,趁着我不在宫,端妹妹对芡七子做了什么,不必我多说,大王也能揣测到几分罢!”

    “你是在陷害!”嬴端冲着我嘶吼道。

    她本就背了一身的罪,哪里还敢在此时再多担两桩。她到底是怕死的,她亦是聪慧的: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何愁不得翻盘的机会?“我那日的确是送了吃的去给芡七子,但我不过是送些寻常点心罢了,芡七子贪吃多吃了些,又素来贪玩不小心跌倒了,才没了孩子,你便借此诬赖我想让我背负子虚乌有的罪名吗?”

    说着,嬴端底气更足了几分,“你言说我害芡七子滑胎,你可有证据?你怎的也不想想那日芡七子在我宫中,还想害你腹中子呢!”

    “呵,事情过去这么久,再提及取证,确然是空口无凭了。”我笑着,“既然我无法证实夫人是否陷害过芡七子,那我且问问,端妹妹又是否有证据证明自己就是无辜的呢?”

    “够了!”阿政听得烦扰,冲着我与嬴端吼道,“乌烟瘴气!”

    我闭了嘴,晓得阿政已然恼了,再说下去,徒增他的厌恶,自不敢再开口说半个字。嬴端觊了阿政一眼,话含在口中却也不敢吐出。

    倒是沉默着的百灵,犹豫着看了我两眼,才上前来,她的面色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怨,陡然指着嬴端便道,“她害没害过芡七子,已然无法求证,但她害我两度滑胎,却是事实!”说着,百灵双眼泪珠滚滚落下,膝盖软着便往地上一跪,哭诉道,“大王,你要替婢做主啊!”

    百灵两度滑胎?我心内一震,惊诧的望着她。

    她垂着眸子,幽怨道,“第一次,是赵国夫人将将进宫初冬,彼时,我才发现自己有身孕不久,请早安时不过稍有些衣襟不整,便被赵国夫人罚着在炭炉边诵读妇礼,因着被炉火熏得有些不适,夫人身边的金铃姑娘一脚蹬了我的小腹,回去时,我才发现下身现红了……”

    她揩了把泪,恨恨然继续道,“那一次,我以为是我不小心,况祥瑞宫的也不知晓我有身孕。而第二次,则是芡七子滑胎的同一时段,彼时,我腹中的孩子都快有三个月了。对这孩子,我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像上次一样再没了。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夫人赐给芡七子的糕点,芡七子也端给我吃了些……”

    我听得心内一阵愤恨,若不是阿政砸身前,我当真恨不得狠狠踹嬴端两脚才舒坦。

    阿政听得忽而抬头凝思起来,他的眼眶里俨然有三分难受。咸阳宫**凌乱至此,哪里是他愿意见到的。

    满房的侍卫,王翦亦在其中,闻言,王翦只是悄声上前了几步,轻轻将他妹妹往他身后拉了拉,但手却蠢蠢欲动的想要拔剑、狠狠瞪着嬴端。

    不堪的丑闻被这满宫的侍卫听去,免不得会成为众人的谈资,这记耳光,未免掴得太过响亮。

    百灵在自己兄长身边,再忍不住,趴在王翦肩头便哭号起来,“哥哥曾经问过我缘何一直闷闷不乐,夫人亦问过,只因妾失了第二个孩子后,女医来替我号脉,只言说,此后我怕是再无生育可能了!”

    我听得心内有些酸楚:帝王家的孩子,从来都不是那般好生养啊!

    除却唏嘘,阿政却也挽回不得什么,他默了许久,终无奈道,“赵国夫人嬴端,无德治理**,着,收回凤印交还栖桐夫人,降位为端长使,俸禄用度减至长使用度,迁出祥瑞宫,移居碧玉殿。更有谋逆之心,念及服侍一场的情分,死罪虽可免,但活罪不可逃,孤禁足碧玉殿终身。”

    嬴端闻言,恹恹的再无声息,阿政没有杀她,已然是最大的恩赐了,到底还是因着她的可怜而不愿下死手罢。

    嬴端就此被带了下去,阿政沉默良久,才看了我一眼。我无颜面对他,自低垂下眸子,正色不敢吱声。

    他抬了抬手,却又放下,我知他在思忖该如何定我和精卫的罪状,心中却无多少忐忑。差,总不会差过嬴端的不是?况,只要精卫死不了,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也不在乎旁的了。

    阿政思忖许久后,才道,“栖桐夫人芈青凰,虽治理**不力,管教婢女不严,但念及你有孕在身,故而从轻处置,罚你去宗庙忏悔十日,精卫忏悔一月。”

    说罢,他转身甩袖道,“夜深了,就此散了罢!”

    一句散了罢,却饱含疲惫之态。

    我心知他此刻难受得紧,眼看着王翦带着百灵和士卒们就要退下,只的紧追上前两步,扶着他的手,担忧道,“大王累了,妾扶您休息去罢。”

    他没有看我,却是叹息一声,“是啊,政,是有些累了……”

    一路无言,我与他回到青鸾宫,甚至在跨过青鸾宫的台阶时,我还不自觉的抬了抬他的手。反应过来他如今眼睛好了,才有些不习惯的又停住动作。

    然,他却注意到这一小变化,只笑道,“青凰,你说,政若是真瞎了,今日是不是就让她得手了?”

    “不会的!”我斩钉截铁道,“天佑吾王,怎会让大王当真一辈子再不能视物?”

    他笑了笑,再不多问,却不再似先头那般冰冷,转而主动牵起我的手,往青鸾宫内去了。

    我没问他何时眼翳好的,他亦没说。我知晓,他若是想说,自然会主动跟我说的。

    临睡前,他自褪去玄衣,呢喃了句,“嬴成那边有些棘手呢,青凰,你觉着,政该指派谁去的好?政本想让王翦去罢,可到底近来咸阳太乱,少不得他的驻守。”

    我思绪一转,却是想起个人来,再者则是带了些私心,希望精卫能减少些处罚,故而便道,“青凰倒是有一人选,合适得很,不知大王是否还记得从白水县回来时,护送我与大王的那个浪人,钱桀?那是个有些真功夫真手段的,比王翦更胜一筹,若然阿政能得此羽翼,必然如虎添翼!”

    “钱桀?”阿政玩味着这个名字,“我若没记错,这浪人心性野得很,他会愿为大秦效力吗?”

    我抚过他的眼角,重新审视着他明亮的眼眸,笑眼千千,只道,“旁的没把握,但只要有精卫在手,由不得他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