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之妆容,是最易辨识一个人的身份的。虽我不喜身着那象征着权贵地位的紫衣,可身上这一袭绸缎、发间满满发饰,已然不难隐瞒我的地位和身份。

    二宫娥匆匆跪下,“婢并非有意妄议主子的,还请大人原谅!”

    我呵呵冷笑着,精卫在二人身侧只低声呢喃了一句,“你们可晓得,站在你们身前的是谁?”

    两个宫娥一脸痴呆模样,精卫笑了笑,站回我身后,“夫人,毕竟见过夫人和大王真容的又有几个呢?”

    听到夫人二字,两个宫娥自然知道是犯了大事的,面如土色吓得几近不敢出声,只能依稀听见二人呜呜咽咽的哽咽声。

    “本宫就想问一件事,方才,言说大王姓吕的,是哪一位?”我浅笑着看着二人。

    长得俊俏些的那个早就吓哭了,另一个倒是噤声不动,二人都凄苦而惊恐的面色,却是不敢再如方才一般放肆了。

    “本宫今日不想大开杀戒,若然你二人告诉我,方才那狂妄的话是谁说的,我便能饶了另一个人。”我笑着,却步步紧逼上前,再不容她们喘息分毫。

    我起了杀意,她们二人不是傻的,求生的本能让二人哀嚎着,终于,那个长的俊俏些哭得凄惨的惊慌的拽住了我的裙角,指着另一婢女嚎道,“夫人,是她说的,都是她说的,她长舌议论主子的事儿,婢只是无心听了听。婢还有家老要养,夫人千万留奴婢一条贱命啊……”

    “如此,你便起来罢!”我笑着对她说道,然,那笑必然笑得很渗人。对着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叛徒”的另一女子,我也笑了笑,“你也起来!”

    那女子犹豫了下,战战兢兢的挂满了泪水,终究还是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瞬,她也泪目连连看着我凄惨哀求道,“夫人,婢,婢是无心的……”

    我背转身去,摸了摸假山石,刺骨嶙峋的,有些扎手。

    精卫看着我,在旁边递过一个眼神,似在问我要如何处置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婢子。

    她二人哭声渐弱,我却在其中一方断掉声音时,猛然转过身去,狠狠将那后站起来的婢子推入水中。俊俏些的那个本以为我已饶过二人,谁料到我会下这般杀手!

    扑腾的荷塘,一朵如花般的容颜正慢慢凋敝。那俊俏些的婢子在我身侧怔住半响,才惊慌失措的跪下来,苦苦哀求道,“夫人,涟涟不是故意议论大王的,夫人还请饶过涟涟一条性命呀!”说着,她大着胆子又觊了一回那减弱的水花,“夫人再不救涟涟,涟涟会死的,夫人……”

    对于这种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留活口,更谈何救?

    那婢子求得我心烦,我顿然卡主她的脖子,将她的身子送出荷塘半截,她叫得如同宰猪般,我反手扣着她的肩,恶狠狠说道,“可看见了妄议主子的下场?若然本宫再知道有任何地方再有传出如斯大胆议论,本宫不介意让这荷塘的荷花今夏开得再红艳些!”我冷笑着,声线愈加阴毒两分,“不过,下一个死的,可不会死得这般轻松了!本宫有的是折磨人的方法!”

    那婢子吓得早已哭得哑了声,而荷塘里扑腾的那个,却是再不见动静。见她面色都已惨如金纸,我复狠狠将她拉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冷笑道,“滚!”

    这一声滚,吼得她浑身一战,屁滚尿流的夹着尾巴便遁了。

    精卫有些不悦的看着那迅速闪离的背影,咕哝了句,“夫人为何要放跑一个?况,夫人方才亲自下手,也不怕脏了手吗?”

    我看着被我方才抠着有些泛白的指甲盖,有些无力的笑了,只反问了她一句,“精卫,你觉着,本宫的手何时干净过?在华阳宫的时候,你不就知晓了我的为人吗?从杀那几个害我丧亲的贱奴开始,我的手便再未干净过……”

    我叹息一声,精卫亦跟着叹息一声。

    “放跑她,并非为留她一条狗命。本宫是觉着,既然这隐宫都能闹得这般汹涌了,旁的地方还不知晓是怎么议论的。只是,何人又敢在我们面前来议论呢?今日所闻,不过出于偶然罢了。我放跑她,权当放个出去放风的人罢了,让人知晓,他们再议论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我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若然我再冲动些,我是会将她也一并丢了进去的。

    颇有些不悦的回了青鸾宫,也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杀鸡儆猴的作用,接连的日子,即便精卫偶尔去那边听哨,隐宫那边也再无任何波澜。

    不几日,赵芡也被接出了劈柴的那地方,嬴端曾有一次想去弄死她,可又不知什么原因,远远地看着她,也不敢问任何缘由,悄悄地又回去了,竟是无功折返一场。

    咸阳城外聚的兵马,随着长安君的出征,也尽数散了。我被以为如此便了了,却不想不几日,城外的兵马竟再次集结,而穿梭其中之人,却是不认识的,画眉传来消息,一时间也难以调查,让我且安心些等她结果。

    我答应着,却是日日闲着愈发比从前困了些,每日都是懒懒的倦睡模样。而芈青萝,在青鸾宫的这段日子,倒是颇为悠闲的拿起了针线做女,她的手儿很巧,一针一线勾勒得尽善尽美,比之我却算是炉火纯青的技艺了。

    偶尔念及长安君,她虽会叹气,可更多的时候,却是一句,“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这听由天命的自欺欺人说法,我听着反感得很,也再不在她面前提及长安君的任何事。

    可并非我不提,长安君的事儿就会不来的,画眉好不容易寻到线索,言说咸阳城外聚兵十分有可能是与雍宫的相关时,咸阳宫内赵胥却传来消息,长安君在攻赵的半路上,竟发动了兵变!

    秦王政八年初,秦王弟长安君嬴成在出兵攻赵时,于屯留造反。

    消息来得很急,赵胥尖细着嗓音来报时,只吆喝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出大事儿了,长安君兵变屯留!”

    他还当这青鸾宫内只有我一个栖桐夫人住着,至于芈青萝,他却没那么好的记性的。

    芈青萝听见自家夫君在屯留造反的消息,哪里还安得下心好生做手头的刺绣工作,指尖被那针脚狠狠扎了一回,血渍渗在布帛上,她急得将那绣花布都往旁边一扔,就冲了出来,拽住赵胥几近癫狂的问道,“赵大人,你说的是何意思?我夫君,我夫君不会这样的……”

    我定定的站在门框边:嬴成啊嬴成,你终究按捺不住了对吗?兵变屯留,可真是个好谋划。连带着自己在咸阳宫的妻小都不顾,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却也没有多少同情你结局的必要了。

    赵胥被陡然蹿出的芈青萝弄得有些尴尬,牵强笑了半天,将芈青萝扶起来,端正礼毕后,才匆匆向我的方向走了几步,将大致事情经过告知我后,才叹息着,“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芈青萝如同崩溃般,怔住后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才死死抱住赵胥的小腿,“赵大人,你是唬我玩儿的不是?我夫君虽然待我不甚好,可赵大人您晓得,我也敢担保,我夫君他还是一心为大秦的!”

    赵胥尖着嗓子不敢回答芈青萝的问题,只劝着她快些起。

    我瞧着她这颓圮模样,冷笑了两声,才道,“是了,嬴成是一心为了大秦不错,可是他却从来不是为了大王,不是吗?他为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私利和贪欲罢了。他想做秦王,早已不是朝夕之事,青萝丫头,你说姊姊说得对不对?”

    问出这话时,我才有几分后悔,芈青萝本来就是个苦命的姑娘,我这般刺激她,直戳她的痛处和伤疤,她会不会绝望?

    人,最怕的就是绝望的情绪,在绝望中,要么就是消沉至湮灭,要么,就是涅重生。

    涅过后,往往心智便会被虐得偏激起来,一如赵芡,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有些懊恼,近来被一连串的事儿激得有些脑仁发懵了,以至做事都未经脑子,说话更是信口胡来,说是随口胡诌了几句也不为过,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这般不禁脑子的言语,到底是伤害了青萝……

    芈青萝痴痴地坐在地上哭着,任旁人再怎么劝,却也没用,她就这么跪在青鸾宫内哭着。

    我疲乏得紧,看着她跪在残阳下,虽有几分不忍,但到底还是没去插管这闲事。

    在精卫的伺候下,我早早的便歇息了,心中对于芈青萝总有些愧疚。便是在咸阳宫内传达出嬴成于屯留兵变的当日夜里,我便被人用刀架了脖子,一盆冷水将我从梦中泼醒。

    我是如何中招的我都不晓得,醒来只看到身前的几个贴身婢子都被死死扣押着,刀剑抵着脖子。而芈青萝,虽没被人用刀架住脖子,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被人反扣住双手押着动弹不得。

    嬴端亲拿了刀架在我脖子上,对着我的脖颈轻轻呼了口冷气,夜深露重的,我被嬴端这诡异的举动弄得有些起鸡皮刺。

    “我的好姊姊,你以为,有了赵芡发现我的计谋又如何,纵然你命大逃脱了几次我的猎杀,但姊姊,你看,事实证明,你终究还是要死在我手心儿里的。”嬴端说着,笑得十分猖獗。

    我冷冷瞥了她一眼,脑子沉重得很,我晓得我是被下了料,却也在此时无能为力,只得狠狠咬着舌头,尽快让自己清醒些。面对嬴端的嘲讽,我只淡然答道,“世人皆有一死,你觉得我会怕死?况,即使我死了,得宠的也不见得会是你!”

    嬴端满不在乎的将刀贴近了几分我的脖颈,暗暗使了几分力气,“姊姊是好汉,怕什么死呢?姊姊不怕死,可是有的是人怕姊姊死不死?”嬴端说着,桀桀冷笑,眸子里透出如黄皮子般的狡黠光芒,“凤印我已在手,姊姊你说,你的性命有没有大王的玉玺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