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芡笑得很是猖厉,嬴端害她滑了胎,她是恨极了嬴端的,因而此刻晓得嬴端不能生育,她便觉这是自作孽。

    “前两日夫人去祥瑞宫时,不还瞧见赵国夫人在喝桃花茶吗?我若没记错,这桃花茶她差不多快喝了三年了。”精卫叹息着,似是十分惋惜模样。

    不禁想起夏太后亡故时,嬴端来了月信,跪在芫青宫门前,那腹痛模样犹如人生孩子般的痛楚。我甚少脘腹胀痛,几个媵女里,杜鹃倒是偶尔会有不适,却也不见痛成她那般面无血色、肤若面浆的模样。想必,是因着桃花之故了。

    “她来月信时,似痛得很厉害,这其中是否有这一层缘由?”我接势问了精卫一句。

    精卫点点头,“祥瑞宫里那个唤作花铃的媵侍与我倒算聊得开,赵国夫人进宫约莫一年时,有一回我去药房拿些莲子,便碰着了花铃拿了温经汤的方子去拿药,听她言说,赵国夫人来了咸阳后,渐次出现了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尤其是在痛经方面,尤为明显,从前在邯郸是没这毛病的。而祥瑞宫,女子一旦来了月信,多多少少有些脘腹胀痛的症状。”

    精卫叹息道,“花铃晓得我粗通些药理,问我个中缘由,强拉着我去祥瑞宫坐了一回,彼时,我才晓得祥瑞宫的自入了咸阳宫,就一直有喝桃花茶的习俗。不过,祥瑞宫的婢子们到底是没有找过夫人喝的多。”

    精卫叹息着,“我未将此事告知花铃,只说让她们注意些饮食,月信来时少吃些酸辛的,也要注意保暖才是。”

    我叹息不已,赵芡却听得有滋有味。

    “笑靥璨若敷桃花,故而阿政才在大婚夜赐了她两翁桃花,她以此来泡茶,却全然不知这是伤宫之物。”我不禁对嬴端也有几分悲悯起来,叹息着却又想起嬴端近年来有请御医给她看脉,借势问道,“她后来总该去瞧了御医的,莫非御医们也未瞧出来她的饮食陋习?”

    被我如此问道,精卫却是陡然脸色一红。

    她正了正衣襟,在我面前跪下,糯声似是颇为心虚模样。

    但见精卫默声半刻,才踯躅道,“夫人,此事是婢做的,先前第一年,赵国夫人是未发现异样的,一年时间内不孕,再往后赵国夫人肯定是要请脉的,可婢起了私心,知晓夫人的地位不能被撼动,故而借夫人之威威胁了一回太医院的御医们,叫他们不得告知桃花性寒一事。”

    我骇然坐正了几分,赵芡却是连连拍手称快。

    “哈哈哈,贱人自有天来收!”赵芡笑得眼泪几近要落了下来,“她辗转不得有孕,却来迫害我的孩儿,不成想她这辈子确然都再无有嗣的可能!苍天开眼,苍天开眼呐!”

    赵芡的表情颇有些疯狂,我看着如此模样的赵芡,念及从前她纯真善良的模样,扼腕叹息不已。

    “如今凤印已然在嬴端手中,精卫,你可曾考虑过,但凡你做的这事儿被发现,嬴端决计不会轻饶你的。再者,那帮御医里有几个是贪恋权贵的,见风使舵的,难保如今他们会想在嬴端面前卖个好处儿,你此举,如今却是危矣!”我诚然知晓精卫此举,不过为帮我稳固权势,可她此举却颇有几分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嫌疑。

    精卫面色有几分为难,但到底还是叹息着同我说了实话,“婢知道,故而昨日太后娘娘要夫人将凤印给赵国夫人后,我帮夫人转交了凤印,就匆匆去寻了赵胥,让赵胥假借大王之名,将此事压了下来。到底,赵国夫人之上,还有大王压着不是?”精卫惋叹着,“这断子绝孙的勾当,确然太损阴德,婢只做这一次,再不敢其他。”

    她心细如棉,我担心她却有些多虑了,又是个极懂悲悯的人,这回做这卑贱勾当,也只为保全我,我却是有几分难安心了。加之,赵胥此人贪财,精卫怕是没少拿些钱财给赵胥做礼。不过念当初赵胥因阿政行事过分而状告到了华阳太后面前,替我鸣冤,想来这赵胥到底还是同我这边亲厚些,如此,我也该放心他。

    况,赵胥当是阿政的心腹,阿政目不能视的日子却要多仰仗他帮衬才是。阿政能信得过赵胥,我又有何不能信他?

    赵芡谢了一回精卫,我让赵芡将养好了身子,莫再如此瘦弱模样,莫不然有了孩子也是难保住的,许诺她养好身子定然再安排她侍寝,她才欢喜着回去了。

    稍晚,孙叙带了一新处方来寻我。

    原,孙叙自回家之后,苦心按照古籍又在古籍中记录的处方里相应做了一回加减,得出了一个新的处方。

    孙叙说,此处方药性较为猛烈,但考虑到大王之前用药无太多效果,故而开了些刺激较大的药材进去。十付药一疗程,一疗程下去,若然有效,大王的眼睛应有粗浅辨识轮廓之效。

    他过来过问我,更有一层缘由:若然一疗程下去无效,恐怕大王的眼疾,他是无能为力了。

    我听着一阵酸楚,却也不得在人面前露出软弱来,只作冷漠态道,“大王的眼睛如若无救,你也应当晓得你的结局。”

    孙叙苦笑了一回,“夫人,大王的眼睛若好,当是草民的福分。可若大王眼睛不好,则是草民的昏庸无能,草民带着这个不该知晓的消息,自该了断才是。如若落了个大家都不想的结果,草民但求夫人一事……”

    “你且说,到底你也伺候大王一场,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替你应承了。”我允了他所言。

    孙叙叹息一声,且道,“夫人,草民的两个儿子是无辜的,如若草民身死,但求夫人保两小儿性命无忧。”孙叙言说着,嗓音平添了两分悲凉,“若然有可能,还请夫人体谅草民私心,将来大王若要排异,还请夫人保小女一命,她本不该落入王公贵族家!”

    言语间,孙叙全然是一老父无力的悲凉。

    我清了清嗓子,“老先生何苦早早的就起了必死之心?本宫却道,泱泱大秦不会放置着君主久病的,老先生也该对自己的医术有些信心才是。”

    孙叙苦笑道,“却是夫人高抬了,高抬了……”

    这消息,孙叙考虑到了后果,故而未曾去寻阿政,而是先同我言说,可看得出来,他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我叹息着,难得也同他寒暄了几句,“老先生上次归家,家里孩子腿疾可好些?本宫听人言说,老先生上次归家,似与孩子们起了些争执啊!”

    他的一举一动,本就在我的监视之中,他是知晓的,如今听得我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他只微微揩了把汗,“犬子腿脚好些了,自能不拄拐行走了,虽不如从前,到底也是比残废的好。草民上次归家,确与我那不争气的小女有些争执,不过是寻常家务事,不劳夫人费心了。”

    我点头答应着,再不问其他,便放他回去了。

    孙叙此番来见我,是抱了若然医治无效便必死的决心,他倒也算尽心尽力了,如若他医治不成,我少不得又要寻觅良医才是。

    送走孙叙,正欲早些休息,却见画眉急啄啄风尘仆仆而归,她褪下鹤氅随手搭在碧司手里,自酌了杯热茶,呵着手问精卫道,“宫里可还有酒,替我温一壶罢!”

    精卫嗔骂着,“旁的没学会,在外头染的陋习倒是一样不落的带进宫里来了。”

    画眉无心理会她,只拽了我道,“华阳太后着我进宫一趟,言说青萝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近来上门提亲的人可不少呢,让夫人得了空去陪青萝姑娘拜一回宗祠,也好在祖宗面前求个庇佑,寻个好人家。”

    芈青萝?她年岁确实也不小了,明年开春也该至及笄了罢?

    我答应着,早早的歇下,次日晨起便随画眉一道准备出宫去陪芈青萝拜宗祠,更兼好生看一回人家。

    扶苏儿和元曼这两个小家伙上回来咸阳宫,我也不曾与他们热闹一回,这回回去也该好生看看这两个小家伙才是。

    快马赶至华阳宫,芈青萝这丫头倒是欢喜得紧,她纤长的体态如今出落得扶摇细柳般动人,曾经刻薄的棱角磨去,如今却因着单薄的身子婉转的情态,反融出一股惹人怜的娇俏模样出来。

    远远地瞧见我,她只细细的嗓子乖巧唤道,“青凰姊姊,祖母和我可等了你许久了,你怎的才来?”

    我笑着下了车马,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内,“是等我还是等着我帮你看人家呢?愈发没羞没臊了。”我刮了刮她的面颊,她只羞红了脸巧笑着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还未进屋,她却悄悄地往我袖中一兜,不知将什么沉沉物件儿抖入我袖中,只附着在我耳畔低语道,“青凰姊姊,这是我偷偷求的,是个好物件,你可千万别教祖母瞧见了。”

    我点点头允诺着,感受到那物件如玉般温润的质感,悄悄收好便随芈青萝一道进去了。

    华阳宫内焚起点点檀香,寒鸦姑姑正给祖母揉捏着肩膀,给祖母请了一回安,祖母赐坐,方乖巧伶俐的坐到祖母身旁。扶苏这小家伙许久不得黏我,见着我来了,嬉笑着扑进我怀里径直坐我身上来。

    祖母笑说着小家伙粘人得很,不似元曼般独立,扶苏儿把玩着我的衣袖,不知怎的,就将那袖中之物摸索出来,祖母一眼瞥见,只笑道,“嗯?这玉麒麟……”

    不待祖母言说完,芈青萝已然羞红了脸,嗔骂着捏着我的袖缘道,“姊姊怎的这般不小心,愈交待你收好,你却愈光明正大的拿了出来!”

    祖母颇为开怀的笑了笑,只道,“丫头反是不好意思了?”

    又同我解释道,“这是前些日子吕相国送来的,一对儿玉麒麟,言说是难得的送子麒麟,我先时赏她,她却装假说谁人要这玩意儿,弄得自己多愁嫁愁子般,还害不害臊了?转身,这丫头却私收了一个,另一个宝贝儿似的悄悄给了你!”

    闻言,我也笑岔了气,精卫在一旁却颇严肃的说道,“如此,这当真是个极灵的好东西了,算算日子,夫人月信迟到了约莫半月,这麒麟送子送得正巧是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