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胥是个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人物,见我面色不善,他便捧着一张笑面恭敬的走了出来,“夫人万福,小的这厢手头紧得很,出来兑些银钱,合着是见不得光的差事,故而不敢出来见夫人。”说着,赵胥剖开钱袋,只将银钱尽数展露出来,“夫人,小的自知错了,银钱尽数上缴,还请夫人放过小的可好?”

    说着,他又行一大礼,“夫人恩典,小的自当铭记。”

    他虽贪,可不至于贪这么几个小钱儿,况他跟在阿政身边,哪里会有缺钱缺得需要来典当换物件的时候?

    我不由气得一阵好笑,即便是扯谎,这赵胥总是欠了些火候的。

    “第一,你并无吃酒赌钱嗜好;第二,我知你无娘家人,只收养了个小男孩儿,也才不过八岁,用不着这般花费;第三,你每月的例钱加上主子们的打赏,怕都是你兑换这银钱数目的十倍不止。赵胥……你可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很好哄不是?”我幽幽说着,字字句句却都凌厉得紧。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不急于辩解。

    “你若是说实话,我倒是不会再追究你。可你要知,我素来是最讨厌别人欺瞒的,若是不被我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被我知道了,我的手段和花样可是多得很的!”我沉下嗓子道,语气里颇带了几分威胁意味。

    赵胥捉襟微微有动容态,只垂了眸子四处瞟了一回,低喃道,“这……”

    见他有动摇色,我只摘了腰间钱袋,抓过他的手缓缓塞到他手中,“赵胥,你若是急着用钱,这一袋钱就赏你,你自不必还。我也不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不再逼问你就是。只一点,若叫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你且小心就是。”

    说罢,我也不耽搁,径自便去寻金玉匠去了。

    果然,我方转身,赵胥便在我身后急急唤住了我,“夫人且慢。”

    我顿住,也不回头,只待他绕到我身前来。

    赵胥踱着小碎步绕到我身前,颇为严肃模样,甚至带了几分惧色,“小的对夫人本不该有隐瞒的,是小的一时懵了心会错了意。小的为夫人做事,怎敢还要求夫人再赏赐?是小的太放肆了……”

    我暗暗好笑,只道,“那你便说说,你如何会错了意?”

    赵胥低着头,大冬日里的,额角却憋出些许汗渍,只压低了声音,甚至支开了精卫,方细如蚊蝇的哼道,“小的出门的确是为了办点儿事情的,不过却不是为了小的自己,亦不是为了换银钱,而是帮阿房姑娘寻些物什的。因着阿房姑娘交待了千万遍,不能让旁人知晓的,连大王都不许告知,故而小的才要躲着夫人的。”

    我微微一笑,质问道,“哦?连大王都不许告知,那如今,你为何又跟我说了?”

    但见赵胥微微一叹,无奈言语着,“阿房姑娘近日是愈发疑心了,唉……小的心里其实清明得很的,夫人不是那般恶毒的人,不会对阿房姑娘有歹念的,小的也只是想帮夫人和姑娘还有大王分忧解难,只无奈小的是个不中用的,才帮不上太多忙。小的知道夫人对阿房姑娘是打心眼儿里的好,故而,才将此事告知夫人的。”

    说着,赵胥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什,打开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或是要紧事物,尽是一些金丝银线、玉珠等等细碎物什。

    我不禁皱眉,“阿房要这些东西作甚?这些东西,宫中又不是没有的,但凡想要,让紫苏去取一份不就好?”

    赵胥看着包里的物什,也有些不解的挠挠头,“这……小的也说不清,主子的事小的是不好多嘴的,姑娘要,拿了钱给我,我且帮她出来买就是了。反正我隔不了几日总要回来看我儿的,她也不是日日要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只帮她带一份就是,也不是甚么麻烦事。”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既然你还要替阿房买东西,你且去罢,我也不拦你。银钱算是赏你的,不至于到收买秘辛一说,我不是饶舌之人,不会同别人说,你放心便是。”

    他复又神色激动的再作一揖,“小的谢夫人体谅。”

    赵胥再三向我告谢之后,方离了闹市,精卫和侍郎们紧随而来,随我一道入了金玉铺。

    老板是个明眼的,一看那碎成了三块的镯子,便知不是甚么好料子,听我说要修补时,老板只道不若再买个新的。我言这是要紧物,不在乎价格而在其价值,说用最好的材料补便是,也不差钱。见着我银钱充足,老板也不再藏拙,只将细如发丝的金线拿了出来,又让我选了些花片,改一个贴花掐丝金玉镯。

    将寒鸦姑姑的镯子放掌柜的处补去,要等上两日才能取,我便回了咸阳宫。

    赵芡百无聊赖的在秋千上晃荡着,秋千旁摆了一小圆桌,上有点心几盘,她只吊着脚荡秋千,哼着悠然的曲调,时不时还抓些糕点往嘴里塞着,模样好不惬意。

    她自来是喜欢吃的,也从不多想些什么,在这青鸾宫这么久,也不会给我填什么乱,与我相处倒也融洽。

    再者,冬日里没了莺雀啁啾,有了她时时哼着曲调,倒也不失为青鸾宫添了几分生气。

    见我回来,赵芡欢欢喜喜蹦出来,到我身边闹着,贴在我小腹上低低呢喃道,“小宝宝,你可回来了,外头好不好玩呐?你去看戏,人家唱的戏可有我唱曲儿好听?想不想听我唱曲儿?”

    我见她孩子心性,纯真的很,便也同她闹了一回,才去歇着。

    赵芡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虽不善心机,但上天自道傻人有傻福,她就是如此罢?

    这倒也好,省却一番勾心斗角,才是这般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我倒是羡慕她如此,喜欢她如此。

    阿政亦算是疼她的,一月中总有三五日要来她这儿过,但凡来看她必也少不得在我这儿坐上一回,若是来我这儿歇着,偶尔也会叫她来唱上一曲儿,或者跳一段舞。可怜她丰腴的身子,跳起舞来却有一番别样的灵动,当真是俏皮得紧的。

    本是无打算回咸阳宫的,只无奈中途出来个芈青萝,让我不愿再在华阳宫待下去,这才悄然回来。不料入了夜,被窝旁边传出阵阵微微的鼾声,却是阿政的。

    我轻轻翻了个身,还是将他吵醒了,他翻身打了个呵欠,将我往怀中揽了揽。

    “你本说要在祖母处留宿的,如何悄然又回来了?政是听芡少使说你回来了,本欲在她那儿歇下,念及有好几日不曾陪你了,转而又到你这儿来了。”阿政似是梦呓般的跟我解释着。

    我暗自发笑,“阿政你要做什么且做就好,同我将行程解释得这般详细作甚?我又管不着你的。”

    他沉着嗓子低低的笑,显然是瞌睡颇浓的模样,“政想同你说,你若不乐意听,下回政不说了便是。”

    被他逗得一阵发笑,我只说,“我何时不乐意听了,只要你同我说,即算是说不好听的,我也会觉得好听。只你这般悄然睡到我旁边,将我唬了一跳就是。说起来,方才听你鼾声微微,可是近日累着了?”

    他嗯了一声,“年关将至,这几日处理了好些事情,不过好在饥荒之灾也算熬过去了,再忙上几日,年节总该好好休息一阵的。”

    自我有了身孕之后,一概事宜皆是不怎么关心的,只好好养着我的胎,故而如今朝政可有什么大事,我反倒不知道的,全然忘却年关将至事情繁多起来。

    怪道他微微有些鼾声了,他是累着了。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心内满满的都是心疼,“累着了且放一放便是,何苦那么辛苦?即便你不处理,臣子们也该多出些力帮你才是。”

    他叹息着,“政的天下,总归还是不放心交由旁人处置的!”

    我亦跟着叹息一声,才想起今日阿房之事,遂道,“说起来,年夜饭是宫中大宴,本该由我主持的。可太后娘娘怕我有了身子会累着我,便接手了此事,我只打打下手。昨日我看了宫宴名单,一应女眷除了三位太后和宫中女官,都是请齐全了的,只华阳宫多了个小丫头该带上。”

    “多了个小丫头?”阿政问道。

    “赵青萝。”我道,“哦,忘了她如今是芈青萝了。”

    阿政问了一番原因,我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又问阿政请柬这几日就要发出的,阿房怕是不会去,用不用我亲自去请一回。

    阿政怕我和阿房起争执,只说她来不来都由她去。可我总觉,既然是宫宴,也算是家宴,怎的可以丢下阿房的,尤其,她还是有了身孕的人。故而即算阿政不允,我也准备自去请一回阿房。

    不待我说完,阿政再次传来微微的鼾声,想来是累极了,才会睡得这般沉。我靠在他怀里,感知着他温热的体温,也沉沉睡去。

    次日,让精卫去将宫中一应女眷家属的请柬都拿了来,扣出阿房的那一份,才让众人去各自分发了。我拿着阿房的那份请柬,携了精卫一同往那偏僻的甘草宫去。

    昨夜下了一场雪,甘草宫因地界偏僻,门口积雪都未落下多少脚印。我去的时候,几个宫人方拿了工具在铲雪,赵无风披着一件厚厚的羽氅,依旧在门口站着,挺拔身姿犹如雪松。

    见我来了,赵无风恭敬的唤了声夫人,随即洞开宫门。

    “就这般放我进去?不再拦着我了?”我笑道。

    赵无风憨憨的笑,“从前是微臣失礼。况,大王交待过,若是夫人和半夏少使来,可不必阻拦的。”

    我笑着点点头,方入了甘草宫,将将踏进宫内,便听哐当一声,只见茵陈丫头激动的啊啊啊叫唤半天,方朝屋内喊道,“姑娘,夫人来了!”说着,顾不得拾起地上的盆,匆匆将湿漉漉的手往衣上擦了一回,便急急过来磕头,欢喜唤道,“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