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呢?”少年焦急地声音在门外响起。

    白子明当即蹙眉,推开门果见黑乎乎的院子里两道模糊的人影,只听个儿矮的人上前一步逐渐走到灯下:“师父!”

    而跟在身后的女子也跟着渐渐走了过来。

    傅之晓几乎面无表情,既没有担忧,也没有不耐之色,可越是没有表情,白子明越是知道她内心是相当不喜欢这样的状况的,当下心里也有些不悦了:“白术,我不是说了让你呆在家里别乱走动么?”

    白术却似根本没听见,只焦虑地道:“师父,子玉的病情怎么样了?”

    白子明又看了傅之晓一眼,白术赶紧道:“是我拉傅姐姐来帮忙的……”

    眼看白子明的眼神越来越清冷,白术的声音一寸一寸低了下去,随即又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我真的是来帮忙的。”

    可白子明心里却不这么想,他也根本没想到白术会质疑他的医术——

    尽管他确实治不好这类病症。

    白子明抿抿唇,尽管不悦却极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只抬眸看向傅之晓。

    而傅之晓亦是看过来,无奈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办法,白子明终究叹了口气,看向白术,神色倏地一冷:“下不为例。”

    白术极少看到他冷下脸,愣了愣,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另仪方面心里也有些高兴——

    这就是变相妥协了。

    白子明又看向傅之晓,神色缓和下来:“傅姑娘,能否单独谈谈?”

    傅之晓点点头。

    白子明侧身一步往一旁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傅之晓颔首率先走过去。

    两人走到门口,白子明回头看了看,确认白术没有跟过来,这才对傅之晓歉意地道:“傅姑娘,抱歉,这一次是白术擅作主张打扰你休息了。”

    这个时间点不用说,傅之晓肯定早就休息了。

    傅之晓瞧着他的神色不似说谎,扯了扯嘴角:“算了,我看他很是着急。”

    白子明点点头:“早些年头关子玉跟着我过一阵子,直到身子好了些才被接回父母家。”

    原来如此。

    傅之晓了然,童年时的玩伴随时可能死亡,担忧也是在所难免。

    正想说这样的病即使是她也没什么办法,白子明却岔了话题道:“傅姑娘可曾怀疑过在下对你的用心?”

    傅之晓怔了怔,有一瞬的尴尬——

    确实,直到不久前的几个小时,她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怀疑白子明。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

    白子明一眼就看见她眼底忽闪的光,忍不住笑了:“傅姑娘,我并不介意,若说你对我一点怀疑都没有,那你可真算是个粗心的姑娘了。”

    对方把话说得这么坦然,傅之晓也有些放松,心一横,索性道:“我是怀疑过。”

    白子明仍然笑着道:“傅姑娘是不是很奇怪我既将你掳到罗刹谷,又为何那么轻易答应殷王让你走?”

    傅之晓迟疑了一瞬,没有说话。

    “傅姑娘。”他垂了眸子,夜灯朦胧下傅之晓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你可曾听过罗刹谷的传闻?”

    傅之晓颔首:“听过一些。”不多到底真实到什么程度还有待验证。

    “罗刹谷的初代谷主,最为精通毒术,而毒术虽然害人,亦能救人,初代谷主用他擅长的毒术研究出许久治病良方,因而成为绝世神医,其手下弟子也诸多极为优秀,当时便在几朝之间掀起了罗刹谷的崇尚之风,不少人将孩子送到罗刹谷学医,而大多数人确实也小有成就没有错,只是那个时候,病人们并不知道谷主擅长的是毒术,也并不知道初代谷主采取的是以毒攻毒的方法。”白子明道,说着他抬起眼皮,眼波平静地看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小山坡。

    傅之晓亦是垂着眸子看着地面,她隐隐觉得这个故事接下来会十分不平静。

    白子明看了好一会儿,又道:“虽然后来也有许多人发现初代谷主所采取的方法,利用毒药的毒性去改变体内有毒物质,或者治疗病痛,刚开始的确是反对之声较多,可渐渐的,他们发现这样似乎比以前循规蹈问诊服用汤药更为有效。反对之声就渐渐小了。”

    闻言傅之晓莫名地也松了口气。

    白子明伸手按了按眉心:“傅姑娘听说过华子宁么?”

    华子宁?

    傅之晓点点头:“听说过,就是喜欢研究开刀手术的那位神医?”

    “神医?”白子明忽然笑了一声,“倒也确实是个神医。初代谷主决定收关门弟子的时候,他恰好来至此处,那时候他不过年届双六,初代谷主觉得他是一块璞玉,有被雕琢的价值,索性就连同一块儿收做了弟子。那时候大家甚至连人体都还琢磨不透,可他是所有人之中最为古怪的,找不到研究对象,他就出谷去乱葬岗划开别人的肚子查看情况,经常将人吓得半死,那个时候总是会有传言,乱葬岗有鬼魂专门剖人肚子。”

    傅之晓沉默的听着,华子宁的行为就算在她听起来都有些惊世骇俗了,更何况这些古人。‘

    “他也是最为好学的,以极快速度掌握了初代谷主传授的学识,便开始在来罗刹谷求医的病人之中挑选病人,而无一例外,他所挑选的都是最难医治或者几乎医治不好的,自然,最终活下来甚至痊愈的病人寥寥无几。可华子宁依然每一次都如法炮制,他似乎在寻找能治好天下所有病痛的方法,或者说,他是在研究疾病本身。”白子明抿了抿唇,眸光微闪,“可是并不是所有人的病都是那么容易治疗,最为奇特的是,有一个病人的口内长了一个瘤子,而随着时间增长,这个瘤子越长越大,最后甚至影响了他的生活,他连嘴巴也闭不上,口水不断往外流,而那瘤似乎也有越长越大的趋势。”

    这么听起来,十有八九是肿瘤了。

    傅之晓想了想:“那后来如何了?”

    白子明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当然,即便是当时名声已然显赫的华子宁,也并非万能,总会遇到棘手甚至自己根本不知所措的病,而这个病,在他看来,最好是将整个瘤直接切除掉,否则这个瘤越长越大,别的不说,就说病人的脸都快被撑坏了。他断定那不过是个肉瘤。”

    “可长在嘴巴里,又该如何切下来呢?刀不够小,甚至不够方便操作,而嘴巴又不至于大到支撑刀身往里,随后,华子宁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将他的脸切开一个口子,将那瘤切除以后再让刀口愈合,他这个想法简直令当时的人惊骇,而初代谷主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以根本不同意这样做,可偏偏——那病人估摸着也是难受坏了,竟然同意了。”

    傅之晓怔了怔:“华子宁发明了麻药?”

    白子明摇了摇头:“并没有,不仅如此,他甚至没办法止血,那个病人差点就此死去,尔后身子衰弱了好一阵子,吹风便能得风寒,是以那个病人最后仍然没有感谢过华子宁,因为华子宁的那个手术,导致他伤口感染甚至遭受了更多折磨。”

    傅之晓默然,华子宁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由于技术局限,是真没有办法。

    不过——

    “这么说,那个手术是成功了的?”傅之晓诧异地挑眉问道。

    “基本是的。”单从瘤切除情况来讲,这个手术确实算是极为成功,瘤切除地很干净,之后也并没有得类似的病,只是当时手术留下来的无穷无尽的后遗症将病人折磨得早早离世。

    “手术细节被外界人知道后,外界之人都很震惊,而迂腐的文臣们更是联名上奏要求取缔罗刹谷,说是此方法天理难容,可最后不知为何竟不了了之了。”

    “仅仅是因为这件事造成了如今鬼医的传闻?”傅之晓不解,这件事似乎也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

    白子明看了她一眼,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当然不是。”

    “这件事情别说外界,就是在谷内的弟子也无法接受,他们大多循规蹈矩依照初代谷主教的方法行医治病,才好不容易得到别人的肯定以及如今的好名声,可华子宁几乎连累了他们一半,罗刹谷名声受损,导致华子宁也受到了冷遇,可初代谷主却十分支持华子宁发展他的想法,凑巧,又有几个类似病症的病人找上门,是以华子宁便开始了开刀手术的研究,可成功案例极少,即便成功,病人不久后也会变得虚弱,甚至发病,或者染上其他病,而逐一死去。”

    消毒或者护理措施没做好的确会导致这些问题,而华子宁——

    傅之晓很肯定他大概也想不明白是这些原因。

    “而另外一方面,华子宁的手术状况也是频发,比如难以止血一类问题。”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瞥了傅之晓一眼,“不少病人似乎都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呢。”

    傅之晓不置可否。

    “晚年的华子宁,几乎身心都扑在了研究外科手术上,可是却使得罗刹谷名声迅速下跌,正所谓站地越高,跌地越深,罗刹谷迅速下滑,尔后在一个病人因并发症死去后,逐渐流传出了鬼医的传闻,而那个时候的华子宁,他的人生亦是陷入了低谷——他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以至于他晚年一直郁郁寡欢。”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良久。

    傅之晓亦是看着地面沉默许久,这才抬眸看向他:“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你就直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