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明缓缓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她:“傅姑娘,我希望在这里你能尽量减少你对病人进行开刀手术。”

    傅之晓怔了怔,她想过对方可能会单刀直入拜托她帮忙,亦或者想学会如何进行手术,却万万没想到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

    “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傅之晓诧异地问。

    白子明垂了眸子,忽而又抬眸笑了笑,眼眸澄清:“当年,华子宁的弟子也因修习的这一类医术,很多人遭受了到了世人的唾弃和谩骂,最终不得不放弃去做一名普通大夫,有的甚至沦落到街头行乞,最为凄惨的是其中一名弟子给难产病人实行剖腹生子,却被赶回家的丈夫一斧头劈死了,最终那名孕妇也因难产一尸两命。”顿了顿,他又道,“傅姑娘,在青西相遇或许是偶然,可后来的一切都是必然的,我知晓世间有人通透了这一门,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渴望自然也会希望能习得,可是如今,却并不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

    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凝重。

    “如今外界看待我罗刹谷皆是带上了偏见,虽然不知上一次你做手术是怎样的状况,可你若是在外界实施手术,只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说完似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又缓和了两分,轻声道,“傅姑娘,我不希望你步罗刹谷先代弟子们的老路。”

    傅之晓有些懵了。

    “所以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开始你不想放我走,就是因为你不愿让我在外面多动手术?”

    这听起来,简直……太荒谬了。

    白子明缓慢的点了点头,内心似乎放下重担般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你明白就好,外界的人们并不同我们这般容易接受这样的治疗方法,就如同他们不相信毒药有时候也是救人的良药一样。”

    傅之晓实在震撼了,这也难怪他会如此轻松同意教她医术,可是——

    “那你教会我罗刹谷的医术,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傅之晓不理解,这看起来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好处?”白子明怔了怔,摇了摇头,“傅姑娘,你是否觉得人与人之间一定要有利益联系才能维系关系?”

    傅之晓抿了抿唇,事实上——

    到如今为止,除了简顷之外,每一个人似乎都对她有利可图,她不得不防。

    而他教会了她医术,以后这也会成为她受之有愧的东西,迫使她不得不屈从于对方。

    “傅姑娘。”白子明的声音依旧温润,夜晚的寒风丝毫也没有浸透到他的音色里,“人与人之前,除了利益,还有更多可以维系的东西,我想帮助你,不仅因为你会的东西,更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步了先代弟子们的后尘,到那时,即便有殷王护住你,你也会活得很痛苦。”

    微风吹动他的墨发,傅之晓抬眸看着他,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男子青衣而立,身姿颀长,清俊绝世。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了白子明一般,没由来心里有些发堵。

    “如果你能好好的,开导世人,也有机会将这门技术发扬光大,或许先代罗刹谷弟子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白子明微微一笑,笑容隐约带了几分难得的温和腼腆。

    傅之晓垂了眸子,沉默良久:“也不是没有办法。”

    “恩?”白子明笑容凝了凝,“什么?”*……*……*

    傅之晓走出房门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时过后,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觉得有些腿软头晕。

    “傅姑娘。”朦朦胧胧间忽然手臂一痛,有人用力拽紧她的右胳膊,傅之晓眨了眨眼,诧异地看过去,白子明正微微颦眉看着自己,“你是不是不舒服?”

    傅之晓摆了摆手:“身体素质差了些罢了,我休息些就好。”顿了顿,又道,“我去厨房找点水喝。”

    原本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可傅之晓对关子玉的病情到底了解不多,这又用去许多时间。

    而手术后的放松,反而越发让人感觉到困倦。

    两人说话之时关氏夫妻正眼神恳求地看着她,傅之晓怔了怔,随即按了按眉心——

    她都忘了这些场面话了。

    “病人挺过来了,没事,你们不用担心。”说着她又道,“但是现在他需要静养,不能太吵,也最好不要影响他的情绪。”

    关氏夫妻愣了愣,忙不迭的颔首致谢,关夫人更是红着眼睛要下跪,好在身后刚出门的白生眼疾手快地虚托住关夫人:“关夫人,要不要先看看子玉?可是不能在他面前哭,以免影响他的情绪造成心律拨动。”

    关夫人闻言连忙用手帕拭去眼泪,顺势靠在丈夫怀里。

    傅之晓看着他们,就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病房外看到的家属们,忽然眼圈就有些发红,她眨了眨眼,对白子明道:“你知道厨房在哪儿么?”

    白子明也察觉出了她的情绪波动,遂只道:“走出院子往南一直走便是。”顿了顿又似不放心的道,“如果你不想一个人没去让白术陪你去。”

    傅之晓看了他一眼,抿唇微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渴了罢了。”

    两人都是灵敏通透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足够。

    白子明颔首:“我知道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傅之晓点了点头,往院子外走。

    刚走出两步,微风刮拂过带来白子明清润的声音:“傅姑娘,谢谢。”

    傅之晓停住脚步,转过头看见白子明站在方才的位置,脸上难得的认真,她又微笑起来:“我只是想救他而已。”想了想,又补充道,“和你说过的那些话没关系。”

    白子明怔了怔,亦是了然的笑起来:“是。”

    傅之晓一路顺利找到厨房,同厨房的婆子讨了一碗盐水喝,一口气喝了两碗后,在厨房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中途有几个婆子担忧的过来询问状况,傅之晓只摆手道没事。

    尔后白子明也找了过来,见到她在石阶上坐着,似是在走神:“傅姑娘,没事罢?”

    听到白子明的声音,傅之晓总算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白子明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走出去一会儿,才问道:“傅姑娘是不是想要去大楚了?”

    “恩。”傅之晓毫不迟疑地扭头看向他,“既然知道你的目的,我也不用再继续呆在罗刹谷了,你知道我原本并非就自愿呆在罗刹谷的。”

    白子明自然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担忧的却并非这一点。

    “傅姑娘,你真的理解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么?”白子明定定地看着她。

    傅之晓迟疑了一下,亦直视着白子明,目光坦然:“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跟我的家庭比起来,能有个陌生人如此为我着想,我很开心,可是我除了这一个,再没有其他擅长的东西,我无法保证再也不动用。如果重要的人遇到了危机状况,再让我执刀也并非不可能。”

    白子明眸光微微一闪:“重要的人是指殷王殿下么?”

    “也许罢。”傅之晓避重就轻,“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可是你却是要去找他、”白子明道,他垂下眼睑,“我知道你不喜欢罗刹谷,也并没有强留你的意思。”

    傅之晓也随之沉默了。

    良久,白子明有慢慢抬眸:“可若是有一日你过得不好,就告诉我罢,罗刹谷会欢迎你。”

    傅之晓亦认真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忽然像相逢多年的知己般莞尔一笑。

    既然做了决断,傅之晓当即就有些坐不住,这虽然也让她疑惑得紧,可心里却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急着去找简顷。

    而关子玉的手术后,难免还停留半个月一个月,傅之晓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留半个月,这种姑息手术,也并非是根治手术,只是稍微改善一下症状,未来仍然有犯病的可能。

    至于关子玉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清楚。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关氏夫妇还是非常感激傅之晓,白子明曾说过,关子玉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可若是傅之晓的治疗带来的是不止一两年,谁又会在乎打开胸膛呢?

    “白大夫。”傅之晓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子明,“关夫人这名字叫得,挺好。”

    白子明莫名其妙地看着对面坐着喝花茶的傅之晓,只觉她笑容诡异惊悚,坐着坐着就有些坐不住了,遂起身:“我去看看子玉。”

    白子明刚走出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笑声。

    他不明所以。

    白大夫。这个称呼怎么了么?*……*……*

    楚京

    殷王府

    太医将一捆白布小心地放置在精致地梨花木桌上,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依靠在床榻上的人胸口的伤口:“殿下这新伤加旧伤,对身体造成损害不小,好在处理及时。而殿下自身身体素质也是极好,愈合能力较强,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那衣襟敞开的美人闻言,掀起精致的眼皮睨了他一眼,嗓音幽凉地开口:“既然这样,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那目光带着几分阴鸷,太医后背一寒,差点腿软跪下去,眼神一瞟立刻求助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袁离,含义明显——

    可是你请我来的,你得负责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