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跑来了?”

    “嗨,说了你都不敢相信,我现在是连云寨十三当家,专门负责刺探你卧虎寨的情报,我这是出差来的。”

    “欸?真的假的,这么说有出差补贴了?”

    “别做梦了,等拿下你我们就可以大秤分金银了,还用什么补助!”

    “也是。不行,我得去申请点接待费。”

    “说什么呢,等我们拿下连云寨不就可以大秤分金,大碗喝酒了。还用接待费做什么?”

    说话的人盘腿坐在一棵老树上,身下老枝纵横,黄叶遍地,头顶却是一片蓝莹莹的碧天,金风吹来,脚下黄叶翻飞宛若一池粼粼水波。若有文人雅士见了,不免会背着手踱着方步抒一下胸臆,比如北宋有位先生就曾这样抒发过:“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后来被某个无耻写手翻译了一下当做自己的写景句凑字数了,这是后话不提。

    当下却这等景色里却有两个小伙子,一个拿着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在啃着,脚边放了一只皮囊,里面装着的不知是酒还是水,另一边则坐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小子,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翻开卷在了手中,也不看,就那么握着,正四面看着树下,像一个拿了擀面杖四顾找面粉的大娘一样。

    一连点了十下,书生才说:“呐,全在这儿了,记得回去找人拉回去。”

    吃着鸡的将最后一根鸡骨头扔到树下,拿起水囊漱了漱口,不疾不徐地说道:“扔这儿喂狼好了,有什么的。”

    “带回去给你们老大一份惊喜嘛,是你能力的体现不是。”书生将手中握着的书揣到了怀里,“毛遂自荐知道吧?没本事说服人他敢自荐么?他老大敢用他么?”

    “哎哟喂,二狗,我没听错吧?”正漱口的人一口漱口水喷了出来,咳嗽两下指着书生:“你说什么?毛遂自荐?你还学会用成语了,你们家小温教得不错啊,在看什么书给我瞅瞅?”说着就伸手去书生怀中掏刚刚放进去的书籍。

    书生不由红了脸,一手护住胸怀一手挡着对方的爪子,口中喊着:“别闹,你认识字么你个杀胚!”

    “怎么就不认识了!我寒铁受过细雨高等教育的,仰能知天文俯能察水文,前三百载后五百年,掐指一算间我都能知道,哪像你,丐帮精英教育么?”

    段二狗正色:“那是生存哲学!”

    “说得好!”一个苍劲的声音在树下响了起来,寒铁只觉得眼前乌光一闪,便有一个矍铄老人坐到了他身旁,手压着他的肩头一副老熟人模样。寒铁心中一片冰寒,一只手紧紧按住了腰间刀柄,不料肘尖却被人往里按了一下,抽刀动作顿时一滞,寒铁心里面顿时明白,以这人武功,想要杀伤他也只是等闲挥挥手的功夫。总是胆大如他,不惜命如他也不由得一阵冷汗涔涔。

    老人翻了翻油纸包,恼怒地一挥手拍在寒铁背后:“奶奶的,一点不给老子留!”

    寒铁尚未来得及苦笑出声,一旁的段二狗已经掏出了寒铁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酒!”

    老人喜滋滋接过,喝了一口便吐了出去,狠狠瞪了一眼段二狗:“清水你敢给我说是酒?”

    段二狗抓了抓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混了过去:“师父你怎么来了?”

    老人看了看天空,“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在这儿,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呢,怎么,最近有什么发现没有?”

    “暂时没什么,不过左同和手底下有一批盖房子的兄弟据说出门干活了。”寒铁翻着白眼,这老头竟然是段二狗师父,应该不会是丐帮老帮主吧,哪有丐帮老大穿得这么整齐的?

    老人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兵力呢?”

    “一千四百余人。”

    “光凭你们手下的人是平不了这座山寨的,二狗你太嫩了,考虑得不周全啊。”老人又叹了口气,拧开水袋喝了一口。“这块肥肉,你们吃不掉就有狼会盯上,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冀州知府赵修德,捕头刘进喜,还有你我寒铁三人。”

    “尚有可为,走,回去给我们拿点吃食来,寒小哥,咱们叙叙话”老人一脚踹到段二狗屁股上,毫不客气地指使他干活去。段二狗在空中翻了个身,攀住树枝一弹,人在树梢之间蹿了几下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小哥之前是细雨的杀手?”老人慵懒地靠在树干上,举着清水当烈酒,倒也喝得挺舒服,恐怕他喝酒也就是因为嘴太闲了。

    “现在是条丧家之犬,”寒铁眼皮抽了抽,心中却在苦笑:“你们这些江湖耋宿怎么总爱管年轻人的事?”

    老人又吞了一口清水,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好事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伙子,想当大将军么?”

    “啊?”寒铁差点从树冠上摔下去,这跳跃得太不寻常了,接下来要干什么?寒铁瞥了一眼老人脚上套着的青布便鞋,面色有些发白:“老帮主你是想让我捡鞋还是钻裤裆?”

    “妈的”一直慵懒得有些像没骨头的老人立刻跳了起来,水囊指着寒铁:“你思维跳得太快了吧!”

    ……

    城防营里,小顺儿捧着馒头问一旁吃得惊天动地的小米:“咱们大齐怎么会有突厥人在军营做教头?”

    小米抹了下嘴,含糊不清但神采飞扬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亏得你问对人了,哥哥在街面上混了几年,大事小情每一个不清楚,不过问问题是要给咨询费的。”

    小顺儿将手中吃剩的半个馒头递给他:“全部身家。”

    小米顿时滔滔不绝,将他在街头讨饭听来的如数家珍一般倒了出来。

    原来十三年前,大齐神武皇帝用兵漠北,大破漠北铁摩尔王庭,回军之际,带回三万多强健战俘,太庙献俘之后,三万健俘如何处置就成了问题,据说大多数文臣武将的建议无外乎一个字:杀。少数与漠北王庭打过交道的鸿胪寺卿们提出的建议则是两个字:虐杀。这么丧心病狂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大胜之后忙着向整个世界展示自己武功之外仍想展示仁德之风的神武帝认可。最终着三万战俘的命运在年迈的大学士一句看似不经心的话语里决定下来了。这句话是这样的“挖河开矿你们总抱怨民夫偷奸耍滑,筋骨瘦弱,这么多健壮战俘却不知道拿去挖河。一群猪脑子!”据说大学士是下午时候跟学生们抱怨的,当晚大学士就被神武帝请进了宫,第二天早朝时候,神武帝谕示天下,三万战俘分别派往各边镇卫所充当普通军卒,与帝国边军士卒同等待遇,边镇诸将校尉佐不得歧视,虐待,准予与边民通婚。于是三万战俘便被分散到了帝国各地卫所,巴图也是其中之一。

    “哎,皇帝就不怕他们造反么?”小顺儿眨巴着眼,他小小年纪实在难以理解皇帝这种养老虎的做法。

    “为什么要造反?你看有吃有喝还给他们跟边镇居民通婚权,这就是用家庭把他们绑到大齐帝国的战车上了明白不?”

    “原来是这样!”小顺儿拍着大腿,竖起一根大拇指:“小米哥你懂的真多。”

    “那可不!小爷祖上也是读书人!”小米洋洋得意,手却伸了出来:“欠我半个馒头啊,晚上记得还!”

    “才不呢!”小顺儿冲他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就跑开了。小米跳起来,追了过去,小顺儿嘻嘻哈哈地躲闪着,小米不依不饶追着。这样活泼的场景在城防营里从未有过,老兵们看着打闹的小孩儿嘴角都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除了拄着拐挨训的某位什长。

    什长站的笔直,他的面前则是一位顶盔贯甲的团总,团总四十许人,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不过这会儿这股风霜之色正被怒火灼烧着,团总两只手指用力地在桌面上按着,拿眼睛狠狠地盯着王狗剩一双躲躲闪闪的小眼睛。熟悉团总的人都知道,团总家养的狗可能又很久没吃肉了,他正在准备给那条凶神恶煞的老狗准备点免费的肉食。

    团总忽然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随后阴鹜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王狗剩儿啊,还想混混日子不?”

    “想,想的!”什长忙不迭地点头弓腰,只是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一些,腿上的伤口又有崩开的迹象,他的脸色也白得厉害。

    “你啊,真是太不知情识趣了,你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赵修德赵知府打了招呼送进来的么?”

    什长被吓了一跳,几乎大喊一般说道:“怎么可能,他们家怎么会搭上赵知府的关系!”

    团总看了一眼失态的什长,手中拿过来一张纸:“你看看吧。”什长颤抖着读完那封短得可爱的信,再看到那信末尾鲜红的私章,顿时觉得小顺儿那张稚嫩的脸又浮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张挂着泪的脸,随后却又换了一个表情,变成了一张紧紧抿着嘴唇,眼神犹豫吞吐的表情,在校场上他就是这副犹犹豫豫的小模样,不过最后却一枪刺透了自己的大腿;再一恍神,那张脸上却无端地现出了讥诮,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眼神斜睨,仿佛看到了一只螳螂在车轮前挥舞着两只可笑的臂刀一样。

    “喂!”团总在发呆的什长面前挥了挥手,他已经站起来了,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封好的书信递给什长:“老规矩,帮我走一趟连云寨,他们回的礼,送到东门文昌胡同甲申号去。”

    什长傻愣愣地接过了书信,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忽地腿一软,转身跪倒在地,一双小眼睛里早就涕泪纵横,真不知道他怎么在两步里面酝酿出这么许多鼻涕眼泪,他抹着鼻涕眼泪,重重跪地磕了两个头:“老大,这仇你可得帮我报啊!”

    团总暗骂一声,嘴上却说:“一定一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回来我们再谈这件事,到时候你亲自报仇好不好?”

    什长听得满心欢喜,抓着书信站起来,谢过了“再生父母”一瘸一拐地走了。

    团总又喝了一口茶,看那什长走得远了,吐出来一根茶叶梗,低声骂道:“我呸,有命回来再说吧!”

    ……

    连云寨里,左同和脱下湿漉漉的中衣,随便擦了几下身上的汗水之后,便大喇喇地躺在椅子上跐溜着一壶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守在门口的小喽啰很能来事,连忙换了一壶热茶过来。

    左同和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喽啰可以下去了。小喽啰心中失落,收拾了一下往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左同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左安!”

    名唤左安的小喽啰立马回头,垂首等待吩咐,低垂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欢欣。

    “跟我多久了?”

    “回爷的话,三年了。”

    “记得你跟我时候才十五,今年也十八了吧?”

    “是”

    左同和搓了搓手掌,摘下来几块死皮:“我有个侄女,今年十六,他爹走得早,大事小事都是我拿主意,这不我寻思着给他找个靠谱的小伙子,你觉得自己可以么?”

    小喽啰左安顿时觉得自己被一块巨大的棒棒糖砸到了,解开包装一尝,天啦,还是自己喜欢的草莓味,太幸福了!可惜幸福来得快走得也快,棒棒糖马上就被大孩子抢走了,只听左同和又道:“哎,五弟似乎也对那孩子有些意思,要不问问他?”

    “大王,万万不可啊!”左安说话都带着哭腔了,竟然称呼左同和大王,看来也是评书听多了的后遗症。

    “哦?那是为何?速速道来!”左同和被气得不轻,干脆也学着评书腔调来了一句。

    左安哪里知道为何啊,两只眼珠子忽闪忽闪地转了半天,忽然有了:“乱辈分了啊大王!”

    左同和也是一愣,拍着脑门:“哎哟哟,看我这个脑子!没什么,江湖儿女,五弟不会讲究的!”

    “那您就要叫令侄女弟妹了呀!”左安跪倒在地,急切之中只觉得大脑发热,所有的急智在一瞬间爆发:“嫁给我这样的本分人就没关系了!”

    “可是五弟功夫好。”

    “我年轻!”

    “可五弟也挺帅的!”

    “我老实!只有老婆打我,觉得没有还手的!”

    “可五弟忠心耿耿!”

    “我一颗丹心苍天可见!”左安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标榜自己力量终究不够,打击敌人才能让自己更高大,每一个牛逼哄哄的主角都要一堆猥琐的小怪让他从一级开始练起嘛,心一横,凑到左同和跟前:“五爷,那可不是个好人啊,我听他手下钟二郎说前几天他们出去借粮,五爷看上人家村子里一匹马,人没给他就把人家村里点了。结果被一个老神仙杀了十几口子人,五爷连兄弟们尸体都没敢收拾,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左同和目光不由得凌厉了一下,难怪今天他们操练时候少了些人,这个老五,胆大包天了!“左安,去帮我打听打听具体的。干得好我把侄女嫁给你!”

    左安得意地打了个千儿,应诺道:“叔丈人,您就瞧好吧。”

    左同和面色深沉如水,挥了挥手,让左安自己下去了。自己则支着脑袋靠在桌上想事,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左同和一惊,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人影刚走到大门,见他动作这么大,不禁楞了一下,随后笑着拱拱手:“大哥,回来了。”

    “十三弟啊,”左同和松了一口气,招呼道:“坐坐坐,事情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迹象,我把他们带回家再回去盯着。”

    “他们?”左同和不解。

    “被贼人害死的那十位兄弟,我建议给他们风光大葬,给他们战士应有的荣耀。”

    左同和眼睛亮了起来,这老十三年纪不大,手段不错啊,不像老五那个混球!想了想,左同和便道:“甚好,我马上就吩咐下去,十三弟风餐露宿辛苦了,等会儿去账上支点,多少不拘,改善一下条件。”

    寒铁没料到出差补助竟然成真,愕然一下,随即抱了抱拳:“那弟弟不客气了,多谢哥哥!还有些事,我现在就去忙!”

    左同和挥挥手:“去吧。”待寒铁背影消失在了转角的时候,他又喝了一口热茶,淡淡地笑了:“人才啊,有这样人才老五那傻子可以去后山体验体验人与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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