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已经几天没回去知府老爷家的大院了,每天穿着一身书生服饰在卧虎山晃荡,叉着腰指手画脚地指挥着工匠们以及凤尾峪那些淳朴村民们干这个干那个,一派工头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只把她当了将落成的虎威山庄的管事,稍微了解点情况的将她视为段家的少奶奶。只是为什么少奶奶一只喜欢穿着男装在外面抛头露脸呢?很多人不明白,不过看到她男装之后英气勃勃的相貌,便有了段公子不慕红颜爱断袖,强迫着温良玉温大姑娘易钗换装,好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流言。

    段二狗在虎威山庄刚修完的花园中间的小桌旁坐着,眼神呆滞地看着天空,天上一朵水汽厚重的铅云正在灰蒙蒙的天空上缓缓地变化着形状。“要下雨了,段公子想在雨中悟道么?”背后忽然被人轻轻点了点,温良玉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发呆中的段二狗拍开了那双尖细柔腻的手:“我真的很嫩么?”

    “饱经风霜的哇,大哥你也敢说嫩?这才是嫩好不好!”温良玉抱着胸在一旁坐下,芊芊玉指点着地面上刚露头的清翠说。

    花园刚刚建好,不过深秋时节,就算山谷里气候与外界有些差别,想种花种草也是不可能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想了个主意在花园里种了一地冬小麦,刚发芽,院子里满是星星点点的绿意。

    “师父说我想的主意太嫩!”段二狗捂住脸:“亏我洋洋自得了那么久!”

    “让你识字看书的吧,”温良玉眼睛完成了两弯漂亮的月牙,有些幸灾乐祸:“不读书你连那俩都比不过,你好意思给人当干爹么?”

    她用尖尖的下巴点了一下远处跟着黄老头儿在比划着练功的现任冀州知府大公子赵匡辅跟前前任冀州知府宋昆西遗腹子宋归时,小小一个虎威山庄竟然像是知府家孩子的游乐园一般,就差上一任冀州知府家的了,不过据说上一任冀州知府特长是刮地三尺,不知道他们家公子有没有**,还是不要想了。

    “哼哼,能写会算有本事啊?还不是我儿子!”段二狗很不服气,不过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很傻很天真什么的他段公子认了!“你觉得还有多久能完工?”

    “冬至附近吧,至少还得要上一个多月。”说到正事,温良玉立刻认真起来:“除了砖石采买运输费点事,其他的都能自足。”

    段二狗沉吟一下,忽然问道:“往年修缮府衙的也是这些人么?”

    “应该是吧,每年都是走个过场而已,在大齐帝国为官,想把府衙弄得新一点那就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了!”温良玉有些莫名的忿然,拧着纤细而直的眉毛用力回忆没见过几面的工匠们的长相,不过怎么想都是那么几张脸,往年没注意过,今年看得久了,下意识地就往上靠。这种臆想出来的记忆实在是不靠谱。

    段二狗想了想:“那拖点进度,让他们干到腊月,工钱照样付。”

    “可能没有那么多活儿,你让我怎么拖一个月?”

    “去山顶给赵大人修个亭子,修个书斋什么的不就行了。诺,就在那个瀑布旁。”段二狗指着山谷后面的瀑布指点江山,“总之拖住他们!”

    温良玉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皱着鼻子闻了闻段二狗胳膊:“怎么觉得有人身上阴森森的?”

    “你才阴森呢!本少侠一身童子功,热血满腔,侠义为怀,怎么会阴森!”段二狗连忙辩解。

    “哎哟,什么童子功不童子功的,这么私密的事情就不要跟人家说了,姐姐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温良玉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反过来调戏段二狗:“男人童不童子有什么变化没?”

    “有啊,我们武林门派都有守宫砂的,你要不要看看?”段二狗一本正经地扯着腰带:“就是位置不大好……哎,你别跑啊!”

    ……

    天上乌云滚了许久终于落下了一阵雨,这场秋雨下得十分绵长,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地敲了半夜窗,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那样阴沉,天边云层积聚堆叠,浓黑得仿佛能有人在下面拿根竹竿轻轻一推就能挤下一大滩雨水一样。

    这样的天气,大街上空荡荡的,别说做生意跑买卖的懒得出门了,就连乞丐们也没了动静,整整一条大街上除了积水的寒潭之外就只有满地枯黄的落叶被秋风吹着跑了。

    忽然积水塘上一个黑影跃了过去,再一闪,绕过了角落里的一颗大树,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那人穿得破烂不堪,深秋时节,又逢寒雨过后,他竟然只穿了双草鞋,破烂的裤管将两条小腿露在了外面,手里还拖着一根被摩挲得光滑的竹杖,显然是乞丐一流了。

    忽然又一个胖大的身影追了过去,手中抄着一根沾满面粉的擀面杖跑得气喘嘘嘘。那胖大身影扶着膝盖喘了口气,踏碎一地水塘之后绕过了街角的大树追进了巷子。然而他的动作却忽地顿住了,仿佛看到天下间最可怖的场景一样,睁大了双眼,脚下踉跄着退了回来。

    跌坐在巷口的泥水里,他失措地拿擀面杖在地面上下意识地挥动两下,积水被他打得飞了起来,落到了树后。刚刚那个跳动灵敏如同羚羊的乞丐竟然仰面摔倒在地,额头上一片殷红,脸色却灰败了。巷中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掸了掸身上的黑衣,厌恶地啐了一口之后搭上墙头跃了过去。

    胖大的人在泥水里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爬起来就往知府衙门跑去,那擀面杖掉在了水塘里,激起一片涟漪。

    事发突然,冀州府当班的捕快立马出动,将现场保护了起来,尸体拉回敛房交给仵作验视,追人的糕点师父也被请去喝茶,当他费劲千辛万苦回想起来那人翻过巷子旁院墙时候,守着现场的捕快已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郁郁不得发了许久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将巷子里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就算找猎人借条最好的猎狗去闻味寻踪也没办法了。

    提刑司的宋提刑看着无奈的捕快们心头一阵无名火,狠狠地一巴掌砸在了花梨木的大桌上。花梨木是硬木,厚重异常,宋提刑一介文人竟然将那桌子拍得愣是响如犀鼓,可见其中愤怒。

    “去请刘捕头,让他带人在四周细细勘察,不要放过蛛丝马迹!”宋提刑脸色铁青。

    两个捕快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按着腰刀便出了门。走了不远,一个捕快就对同伴说道:“不过一个乞丐而已,死就死了吧,往冬天过,哪天不死几个要饭的?宋提刑怎么跟死的是他爹一样?”

    陪他一同走的捕快鬓发霜白,一双眼睛却晶晶亮,只见他环首四顾了下,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小心你这张嘴,别乱说话惹上祸,刘头儿最近有些风头太劲,越俎代庖了!”

    年轻些的有些不解,问道:“你是说纵火跟卧虎山匪盗案?”

    “还有几桩凶杀案,他宋大人出过什么力了?整天窝在书房里喝着茶水训人,这些案子全是刘捕头破的,他还想像以前那样直接把这些功劳捞过去,可咱刘捕头直接搭上了知府老爷的线,哪还有他的份了?这不,你看丫挺的给急得。”

    “那咱们现在去请刘捕头?”

    “请个鬼,忙了一早上,水米还没打牙呢!咱们去松鹤楼打个牙祭!”

    “我可没钱啊!”年轻捕快赶紧捂住了腰间荷包。

    年长些的嘿嘿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小子把点饷银全扔进芳草弄那些娘们儿身上了吧?”

    年轻捕快脸稍稍一红,随即反唇相讥:“总好过有人拿点饷银全被被老婆管了。”

    年长捕快也不恼,勾着小年轻慢慢走远,嘴里喃喃说道:“你早晚也要有那一天的。年少荒唐,嘿,老子也年轻过呀……”

    二人来到松鹤楼时时光尚早,加上天公不作美,松鹤楼中并没有几个客人。二人要了楼上临窗的座位坐了下来,随意点了几样酒菜便聊开了。二人出身公门,聊的却都是些家长里短,官府秘闻,案件疑点什么的二人都很有分寸地没有提及。忙忙碌碌的人聊起八卦来总是就那么几件,还都是听来的,三两句一说便发现,原来大家的信息来源都是一样的,顿时就没了聊天的兴致。

    两个人晃悠着筷子等菜上桌,一边就习惯性地打量着二楼坐着的客人。连他们这一桌一起算不过才三桌人,一张桌上坐了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老人,那人戴顶瓜皮小帽,手中盘着两个核桃,面前桌上摆了一桌的酒菜,他只拿筷子这一盘挑一块尝尝,那一盘夹几丝试试,也不知是谁家的富贵闲人。

    另一桌却是两个筋骨强健的汉子,都是短打粗布衫,一个肩膀宽阔,腰却只一束,显然是个高手,另一个目光里荡漾着杀气,正嫌酒杯喝太慢一般拿了一个粗瓷大碗往嘴里倾倒着烈酒。

    捕快们对视一眼,知道那两个汉子不是好人,却也不好贸然上前质问。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又不是正在进行,凭什么管人家喝酒吃菜?总不能说他们长得太丑影响市容破坏精神文明建设吧?

    当下两个捕快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抬起酒杯互相敬了一个。这时候菜开始上桌了,捕快们你来我往,杯盘狼藉,却没注意到那背对着他们的宽肩大汉悄然回头,阴森森地看了他们一眼。

    酒喝了一阵,那年轻捕快忽然摇着手道:“不行,水喝多了,得去放一下。”

    年长捕快已有三分醉意,哈哈笑道:“小子不行啊,少往芳草弄跑跑,小心你肾!”

    年轻捕快打了个哈哈,脚步微乱,径自下楼往后院茅房走去。不多时,旁边桌那个宽肩膀也跟同伴告罪一声,急匆匆往后院跑去。

    坐在一楼陪掌柜闲话的跑堂老黄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跑了,顿时闲生好奇跟掌柜说道:“这两人可真好玩,明明是两桌的,上茅房却要一起去。”

    掌柜地目光越过柜台看了一眼后院的门帘,不无担忧地吩咐道:“你去看看,别抢坑抢得打起来。有人在咱这儿喝多了闹事抢茅坑大打出手,说出去丢的是咱们的脸面。”

    老黄“诺”了一声,却不动身:“打起来才好,咱们后厨那尊杀神今天来了。”

    掌柜的闻言手中一顿,眉梢抖了抖:“哦?这么大雨天怎么来了?”

    “听说他哪个师父想尝尝徒弟的手艺了,也不知道是他哪个师父。”

    后院里,段二狗伸了个懒腰,左手拎着一坛杏花白右手提着一只包好的烧鸡走出了后厨,恭恭敬敬地谢过了周师傅之后便要从后门往外走。这时一个捕快撩着下摆快步走进了后院的茅房,随后又有一人紧跟其后走了进去。段二狗忙喊道:“哎,有人了,就一个坑!”

    没有人回应他,段二狗笑笑,心想你们并排站着尿也不管我事,提了酒跟烧鸡就要走,耳朵里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拿脚在地上搓一样。再侧耳一听,竟然是茅厕里传来的。只见他蓦然神色一变,放下了酒坛子跟烧鸡走了过去,隔着草帘仔细听了听,忽然一抬脚踹开草帘冲了进去,再一会儿那个宽肩细腰的汉子便倒着飞了出来,屁股一着地闷哼一声便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随即敏捷如猿猴一般冲院墙跑去,只一跃便跳过墙头消失了踪影。

    段二狗扶着年轻捕快走了出来,那捕快脖子上被人用绞颈丝勒出了一条高高鼓起的瘢痕,远看如同一条肉项链一般。段二狗手脚麻利地帮他检查了一下全身上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过去了。

    二楼上,老捕快正喝得眼花耳热,猛然见同伴昏沉沉地被人抱了上来,不由指着他笑道:“好小子!尿个尿能尿晕,真有你的!尿裤子上了吧?”

    “别说这些了,没看到快被人弄死啊,赶紧找大夫去!”段二狗看了眼,还真尿了裤子上去了,不过老哥哥你似乎关注点有点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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