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冲虎煞南,宜求子、祈福、开光、祭祀、置业、成婚,忌搬家、出行、安葬,余事皆可。高无双坐在铜镜前,任由着府中丫鬟怜儿给自己梳妆。按照旧规,应是府中最有福的老者与之梳妆,不想高夫人却派了个未出阁的丫头。不过,这高无双乃是第一次成亲,对于规矩不甚熟悉,自无二话。

    镜中的他剑眉朗目、明秀英武,正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模样。相由心生,若非他临危受命,率领翼州府兵去南境支援朝廷抗敌,他也不会褪去书生身份,以少将军的身份得胜归来。

    一路南去,他经历了饥荒、旱灾、流寇和乱兵,遭遇了数次生死劫数,埋葬了多个同吃同住的兄弟,在荆棘丛生的树林里伏击过日日夜夜……这让他一度以为再也回不到这个青砖黛瓦的翼州,回到魂牵梦绕的高国公府。然而回到这熟悉的高墙大院,回到这苦读到深夜的书桌前,他不禁有些恍然,浮生若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已辨不分明。

    “少爷,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怎的愁眉不展,是为何思忧?”怜儿给红衣的高无双戴上发帽。

    “我只道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前几日还听闻母亲派人纳采问名,怎的一眨眼请期已毕,已然接亲了?”高无双叹道,他望向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比起雨水充沛的南境还要潮湿。今年原是干旱,颗粒无收,处处逃荒,回到这翼州,反而风调雨顺,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与南边天壤之别,不免叹息一声。这叹的是什么,高无双自己也未可知。

    “什么‘逝者’?大喜之日,谈论些个‘逝者’多不吉利。”怜儿摇摇头,她生性单纯,没什么学问,又心直口快,不免言语间有些唐突——形容时间如流水般过得快的语句,到怜儿口中就给歪曲了意思,还好高无双不去与她介意,否则早就家法伺候。这时,府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阵炮响,应是花轿到了,只是这雨声盖过了鞭炮声,显得有些沉闷,期期艾艾的,平白无故让人想要落泪。

    高无双蓦地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在做的一个梦:梦里火光滔天,哀鸿遍野,烧焦的气味充盈了整个鼻腔,十分呛人。此时,一条白龙呼啸着在天空中盘恒,雨水便就一点一滴,从鹅毛变成倾盆滋润了大地,雨水所到之处,火势全熄。原本烧的残缺的花草,随着雨水浇灌,逐渐恢复了原貌,草长莺飞,一派和美。

    “看来是洛小姐到了——”怜儿语气欢快地说道,打断了高无双的回忆。这洛小姐乃是九缘府洛知府的长女,传闻冰肌玉容,貌若天仙,美姿貌善容姿,琴棋书画皆有所通,加之性格沉稳,大气谦和,是做正房太太的不二之选。

    “走吧,去接新娘子。”高无双站了起来,既无欢欣,也不抗拒。怜儿亦步亦趋,打起两把油纸伞,跟随出了偏院。青石板路上,有些湿滑,角角落落处竟已长起了青苔,这雨到底是下了多久,高无双也记不清楚了。然一路走到正院,院正中央的莲花炉中,青绿色的火焰未曾受到雨水影响,正熊熊燃烧。

    高无双扫了一眼莲花炉,便就将目光投向喧闹的门口。只见众人排成两列,看着轿夫将轿子抬到了厅堂,媒婆手持红烛,掀开轿帘,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便由着媒婆搀扶,跨鞍而下。礼数一一做得周全,两人才被迎进正殿,高无双立中正偏左,洛小姐头戴红巾由馋亲者扶着,立正中偏右,两人生疏地像从此不复相见的陌生人。

    “一拜天地!”两人手执红绸,鞠躬拜礼。分坐红木椅的高老爷和高夫人相视而笑,颇为满意。

    “二拜高堂!”高老爷正值天命之年,半年前生了场重病,若非如此,南境战事恐得派他这前南征大将支援,还落不到刚满十七且只读圣贤书的高无双身上。算命先生说过,高家子孙福薄,次子高无双生于战乱,原是鳏寡孤独、孑然一身的命格,成不了大事。出人意料的是,高无双能够肩负重任,得胜回朝,听闻喜讯,高老爷的病也就无声无息地好了,原是形容消瘦,现又恢复了膀大腰圆的富贵之相。

    翼州城中相传,此场婚礼,是为高府冲喜、压灾、消散杀伐之气的意图,远超过了给高无双成家立业的思量。

    “夫妻对拜!”两人这才面对着面,鞠躬对拜。大红盖头之下,看不清洛小姐的庐山真面目。

    “礼成——”高管家继续喊道,刚抬起手想送两人入洞房,便被高夫人拦下。

    高夫人身着女蟒,锦衣华服,头戴累丝金簪,目光沉静,雍容华贵之貌。她站了起来,走到两位新人面前,用一金丝红线拴住了两人的左右手腕,接着用锋利的指套划开两人手心,将两人十指相扣。

    高无双吃痛,刚想缩手,便被高夫人威严冷绝的眼神给劝服,待高夫人撒开手时,两人手心光洁如新,并无血迹伤痕。奇怪的是,拴在手腕上的金丝红线也消失不见了。

    “阿洛,此为翼州的婚俗,还望莫要见外,此绳结名为‘生生世世’,意欲祝福两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今后,我家阿双就交由你照顾了,还望你能以夫为纲,为高府争荣。”高夫人慈眉善目,微笑着望着阿洛,神态上不过是个想快些抱大胖孙子的老奶奶罢了。阿洛愣愣地点点头,只觉得方才狠厉的高夫人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高夫人递给高管家一个眼神,高管家便高喝道:“送入洞房——”

    唢呐声、鞭炮声复又响起,热热闹闹的,给蛮云瘴雨之下的高府,平添了一分生气。时近酉时,春雨才算是停了,只不过这太阳,早就落了山,看不到一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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