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双哑然,他的确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更不知自己是何身份,只是意外连累了她。他艰难地转动着脑袋,看向蔷薇,而后者正好整以暇地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天真地眨巴眨巴,阿双竟无语凝噎。

    “那现在抓到我们了,你要如何处置?”蔷薇问道。

    “异灵族传令天下术士,称神界一人形魔刃被罪神江留客偷入人间,搅乱了自然的脉络。若魔刃一日不回神界天牢,人界便一日不雨。找回魔刃之人,不仅是人间的救星,也是神界的功臣。倘若你们真是传说中的魔刃,当然是需得抓你们归位,好还人界安宁。”陈秋莲朗声说道,毫无掩饰。她涉世未深,又天赋异禀,难免乖张肆意了些,因而陈家的长老派遣得意门徒陈朗生跟随,免得她惹出诸多麻烦。

    “《一号条约》后,神族不能以真身进入人界,人亦同样,又该如何将我们交至神界之手?”蔷薇又问道。若是人界与神界的往来如千年前般容易,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大费周章地往东海而去。

    “这……”陈秋莲语塞,她哪知道什么一号条约、二号条约,她只知道陈家受命,非得把这魔刃抓到祭天不可,“先把你们带回去再说。”

    “喂,你们不会真的要这样把我扛回去吧?”蔷薇调皮地甩了甩尾巴,江边便起了一阵风。

    “稍安勿躁,家师自有安排。”陈朗生说着,左手抬起,将一束火焰标射向天空。只见他将长剑插回腰际的剑鞘,剑穗和高高竖起的长发,随风微微飘扬,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陈秋莲痴痴地望着他,并不知江边这一番心动,将会成为结束生命前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你们自己安排去吧,我们恕不奉陪了。”蔷薇知道从这对少年身上套不出更多的话了,便不打算再与他们耗着。她屏气凝神,身上的锁链闪烁出血一般红色的亮光,刹那间,陈秋莲布下的柳锁随着光芒断成一截又一截,落在草丛里。她又恢复成为少女蔷薇的模样,冯虚御风,莹莹而立,地上断裂的柳枝随着她的手指转动,转了个圈扑向双陈,将他们钉在了岸边的柳树干上。

    “不过这伏魔灯,倒是有点意思。”浑身浴血的蔷薇,一蹦三跳着来到双陈面前,可怖中又带着些少女跳脱憨傻之意,她从陈秋莲手里拽掉了伏魔灯,托举在左手心里,远远地伸长了手臂。

    阿双低头,草地上一滴一滴落了血迹,不知是自己脚上的还是蔷薇身上的。

    伏魔灯的火焰果真就向着阿双的方向,上下跳动着。

    不应该啊。蔷薇皱了皱眉,面向双陈,她的手指轻轻搅动着空气,两人的记忆碎片便如蝴蝶般扑簌簌地向她飞来。

    ——异灵族自视甚高,虽为人,却不以人自居,当初女娲造人,以神的样貌创造人族,因而异灵族固执地认为,自己不过是长得像神创造的人的神。这样高傲的异灵族,不愿卑躬屈膝,屈于五界管辖,便以远古咒术为根基,收复了诸多术士家族。陈家即是异灵族最得意的手下,陈秋莲则是陈家掌门的长女,可掌握未来生杀大权。

    ——《一号条约》签订后,魔族亦不能免俗,自是不得以真身露面。然人界欲念甚深,宛若饕餮大宴勾引着万千魔族,于是他们也采取了些个曲折的法门,以伪身来勾引人类堕入魔道。新生之魔若无自保的方法,自然就成了魔族的刀下魂盘中餐。然并非所有新生之魔都能及时被引渡入魔界,停留人界的时段难免引发灾祸,因此术士家族创造出了伏魔灯,以甄别窥得魔身魔物。

    蔷薇恍然大悟,往阿双走去,手指轻切,那羽生结便断了红绳,飞到了自己手心里,左手灯烛瞬间向右手上的羽生结跳动着,不再指向阿双,她瞬间雀跃,喜道:“阿双你看,你并非是妖魔,这羽生结才是名副其实的魔物。”

    “是么,”阿双一步一步,走向蔷薇,走向羽生结,那割断的红绳,是他破碎的过去,亦是他不再完整的现在;他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取回羽生结,握在手心里,“那又有什么区别?”

    蔷薇愣住:这是阿双第一次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她辨不明,他究竟是生气,是失望,还是别的。若是自己哪里做的不甚妥当,他为什么不当面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这么复杂?

    此刻,陈秋莲和陈朗生已挣脱了树钉,正想着要不要撤退,见此变故,不免瞠目结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陈朗生远远地观察着伏魔灯,荷叶托座上的莲花炉中,火焰一颤一动,皆向护身符的方向呼应,可见蔷薇所言非虚。他抱拳躬身,歉意道:“方才失礼,还望海涵。不知可否……”

    陈秋莲倒是爽直,径直走向阿双,毫不扭捏地问道:“此物从何而来?”语气颇有些命令的口吻。

    “从翼州府而来。”阿双回道,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打斗于他不存在一般。尽管,脚踝上的血迹和疼痛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是假,可他并不在乎,

    “翼州?”陈秋莲望了望天空,心算着方位和距离,“离这里不过两日的路程。”

    阿双将羽生结抛向陈朗生,被后者稳稳接在手心,“若两位去翼州府发现了什么,还请方便找个驿站留个口信,待我办完些个私事,再去翼州。当然,若能等我些个时日,物归原主,便就更好了。”

    蔷薇垂下眼帘,心中戚戚——阿双并非孑然一身,无欲无求,他对于过去的痴念她早就看在眼里,刻在心中。她只是心生妄念,贪图两人的相识能停留在乍见之欢。

    倘若他知道,千里迢迢不过是送她去死,他还会抱着赤子之心,绕开翼州,一刻不缓地去往东海么?倘若他们去了翼州再星夜兼程到了东海,她又该如何向他诀别?那一句永别,她怎么说得出口。

    有了私欲,就会起贪念,贪求不得,只会徒生苦楚。

    蔷薇抬头,笑面如初,她大大方方地伸手,将伏魔灯还给了陈秋莲,亦把自由还给了阿双,还给了自己:“不过两日的路途,阿双,先去翼州府吧。”

    阿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她没有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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