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珠复抬起头来,对李将军说:“我不会跟你去王城,我要留在这里。”

    她终是无法拒绝自己的内心,那玉镯让她想起一个人,不,一个神。他便是如玉般温润,似月般皎洁。人如其名——润玉。

    尽管,她已有五年没见过他了。

    李将军尴尬地笑,“好吧,我这是头回追求一个姑娘,还被拒了,笠珠姑娘果然不同凡响,若如此轻易就被拿下,倒不像你了。”

    “将军谬赞。”

    李将军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那,有缘再见了,女侠。”

    笠珠向他挥手告别。李将军确是个好人,被拒绝了也不纠缠,走得爽快,他很好,只是,她心里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笠珠还是每天去山上练剑,哪怕她明知道那里不会有人等着她,那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一坚持,就是十来年。

    可是今天林子里的感觉不太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按了按藏在胸口的龙鳞——每次心里发慌的时候她都习惯这么做,接着缓步向惯常练剑的林间空地进发。

    转过一个拐角,她看见了一个白衣的身影,怕看错了,她还揉了揉眼,确认那确实站着个人。

    彼时,润玉背对着笠珠过来的方向,正望着松林感慨,忽听见背后有声,错愕地回头,但见笠珠跑过来,那架势,好似一头看见了红布的牛。

    正担心她会不会刹不住一头撞上来,那奔跑着的姑娘她就仆了,劲头太猛以至于还向前滑了滑。

    ——真是好一番大礼。

    润玉一边好笑,一边去搀她起来,她自己先蹭地爬起来,带着一头的杂草碎叶。

    “哥哥,你终于回来啦!”她那神情和五年前一模一样,若不是她的样貌已变得太多,润玉几乎以为自己是昨儿个才走的。

    “嗯,回来了。”润玉蹲下,细致地帮笠珠摘去头发里的杂草,她就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傻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六岁小娃娃一样。

    润玉感慨,幸好及时回来了,否则见到她时,她已嫁作他人妇了。还好他想到要去姻缘府的观尘镜那先看看她的情况,正撞见月下仙人拉红线。他把那娃娃顺了出来,藏好,如此一来,笠珠的姻缘就全凭她自己决定了。

    润玉帮笠珠又理了理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李松岳要带你走,你为什么拒了?”

    笠珠却是一歪头,“李松岳?谁?”

    奈何她重点完全不对,润玉觉得也没继续问的必要了,但还是解释了一下,“李大将军。”

    “不愧是神仙,这都知道。”笠珠发自真心地赞叹,一双眸子像盛了星星一样亮,“是不是,我这五年干了什么,你都知道?”

    “不,这五年发生过什么,还需你讲给我听。”

    “好,那我细细讲给你。”笠珠欢欢喜喜地挽上润玉的胳膊,把他带到一棵倒伏的树前,两人坐下,聊了起来,笠珠那熟稔的模样,全不似两人已分开五年的样子。

    ……

    晚饭前,笠珠不得不回村去,润玉照旧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一团黑气从高空中飘下来,在润玉身边现了形,是沉魇。

    沉魇唇角含笑,说:“依我看,这小丫头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润玉跟着笑笑,随即平淡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见殿下和笠珠姑娘聊着,不便打扰,就先避着了。殿下的传书我已看过,这记忆缺失之症,不大像是忘川水的作用,似乎是另一种……上头才有的东西。”沉魇指指天。

    “什么?”

    “浮梦丹。”

    “可有解?”

    沉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此药或许有效,但服下之后也不会立即就能想起,总还是要看见那些旧物,激一激,才能慢慢想起来。”

    润玉接过小瓷瓶,垂眸道了句:“你费心了。”

    “殿下不必客气。”沉魇拱了拱手。

    笠珠这顿饭吃得精神恍惚,回自己屋了也不点灯,在黑暗里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

    她感觉今天过得有点不现实。

    润玉不在的第一年,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每次上山,每次都是败兴而归。后来因为要防御土匪,又要教别人剑术,每天过得极其忙碌,她没时间没心力常念着他了。后来她渐渐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了,他不在,日子便也就是那样过。可是今天李将军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她就突然想起润玉来,还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就回来了。

    笠珠突然疑心今天看见润玉是她在发癔症,他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就算神仙不会老,五年了,总会有点细微的差距,可是他穿的衣服都和五年前一样。

    她拿出龙鳞,盯着它,犹豫要不要试试召唤他一下来证实他确实回来了。

    在她反应过来这次召唤的目的其实相当儿戏而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唤龙咒已经挥出去了。

    ——怎么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未免太荒唐。

    笠珠跳下床去重新挽了个发,起码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此刻她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弄其他的发式,就只会高高绑个辫子,像马尾巴似的。

    头发刚绑好的时候,他来了,相当迅速。

    润玉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笠珠,你没事吧?”

    笠珠背对着他,辫子抖了抖,她说:“我就是突然想约你赏个月,你不忙吧?”

    见她没出事,润玉从刚才起就悬着的心坠了肚,他向窗外看了看,好心提醒她:“可惜天公不作美,今晚是个阴天。”

    “……”笠珠卡住了。

    润玉知道,笠珠肯定不是一时兴起叫他来看月亮的,真实理由可能更说不出口,他忽起了逗逗她的心,“月亮是看不成了,不如让我来看看你这些年剑术精进了多少。”

    笠珠脖子一梗,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再没事找事!

    一瞬间,润玉带着她传送到了老地方。

    笠珠今天选树枝选得很仔细,太长的不行,太短的不行,弯的不行,有侧枝的不行,不顺眼的也不行……

    不得不承认,她怂了,要是这五年的长进不能令润玉满意,会不会被打手心呢?她好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看笠珠蹲在地上说是捡树枝其实在开小差,润玉又感到一阵好笑。

    就这么怕他考她么。

    润玉清清嗓子提醒笠珠回神,然后说:“既然找不到合适的,那就不必考了。”

    看她那么紧张的样子,就先放过她好了。

    笠珠起身,那模样看着有些呆。

    这位严师肯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她深感不可置信。

    笠珠忽然疑心眼前这人又是她发癔症幻想出来的。

    “对了,差点忘了……”润玉从袖中拿出个小金铃铛,“喏,给你带的手信。”

    笠珠捧着铃铛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金的?好贵的吧。”

    这辈子她只在袁红梅那见过金做的物件,是她特别宝贝的一套头面,但金子纯度不高,显得晦暗,不比这铃铛亮眼,精致程度也远比不上这么一个小小的铃铛,这铃铛虽只有枣子那么大,上头的雕花却细致,又有鱼又有龙,却不知道有什么意味。就连拴铃铛的红绳也编得巧妙,还结实。

    这铃铛是润玉从魔界集市上买回来的,论灵力,它一点也不贵,因不是什么灵宝,单纯就是个饰物,黄金之类的俗物在魔界再便宜不过,不过魔族对黄金饰物的加工工艺确实首屈一指,任何一样放在凡间都是了不得的珍品。

    其它新奇好玩的东西他也买了一些,但那都不是凡间该有的,现在给她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只好先堆在璇玑宫她的寝殿里,等她历劫完了回去再给。

    在魔界的时候,他还觉得她是个小孩,什么小玩意都想买给她瞧瞧,可他忘了凡人的时间过得很快,回来一看,她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看她这么两眼放光地拨弄着铃铛玩,起码有一些方面,她并没成熟多少。

    她知不知道,她的动作像只小猫?

    笠珠从玩铃铛里分出神来,对着润玉粲然一笑。

    她的笑,灿烂得像是阳春三月里的日光,又像是刚融出来的雪水一般干净清冽。

    润玉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愣了一瞬,他眸色渐深,也笑了笑,对她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笠珠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还要传送,可他却自然地牵了她的手,把她向前一带,两人就这么徒步下山。

    笠珠已经把铃铛戴在了手腕上,她一举一动都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可她自己偏偏默不作声。

    以前也不是没和润玉一起手拉手走过,那时候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和被陈婆婆牵着也没什么区别。可是这回她感觉自己脸热热的,胸腔里像塞了只撒欢的兔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这是不是之前李将军对她说的,“那一种喜欢”?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随便便张口就来一句喜欢他了。

    她直觉,这肯定不是个轻率的事。

    不知为何,这段路感觉比她平常走的时候要短,或者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快就到家。

    他们走过最后一个拐角,不期然撞见了其他人——袁红梅和村里公认长得最好看的赵大虎。

    这两人好像快定亲了,晚上一起出来走走也正常。

    袁红梅当然也看见了润玉,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直接把村草赵大虎比得渣都不剩。她看着润玉,眼都直了,赵大虎使劲拽拽她的手,都没把她拉回神来。

    笠珠向前迈一步,挡在了润玉前面,但是她个子不够,怎么都不可能完全挡住他。就像他以前说的,宝贝要藏起来才好,尤其不要让袁红梅看见。她下意识挡住他,其实是一个道理。

    “呦,这是谁呀?怎么从没在村里见过。”袁红梅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故意掐尖了装柔弱的嗓音也有点刺耳。

    在润玉出声前,笠珠抢着道:“是武靖城里的教书先生,上山采药走岔了路困在上头了,我刚好遇见就给救回来了,就这样。”

    教书先生?采药?她还真会编。

    润玉在后头忍着笑附和,“对,我是教书的,爱好采药。”

    幸而他这身打扮确实勉强可以说成一个书生,袁红梅信了,听说他俩不是“那种关系”她甚至舒了一口气——笠珠这丫头要是傍了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妙人儿,这可让她这个村里第一美人怎么混,她向来都要最好的,她见不得村里有其他姑娘嫁给比赵大虎更好的男子。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啊?”袁红梅凭着以前看过的折子戏,捏细了嗓音,好容易拽了句文的。

    赵大虎甩了袁红梅的手,自己走了,而袁红梅丝毫不在意,甚至白了他一眼。

    她凭着这么好的家境这么大了却还没嫁出去,不是没有理由的,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她总瞧着更好的扑上去。

    笠珠像小猫护食儿似的,充满敌意地盯着袁红梅,又抢在润玉前头,干巴巴地答:“他叫钱——大——龙。”怕袁红梅听不清似的,故意拖长了音。

    ……

    这么好看的人儿不该是这么个名儿啊,袁红梅柔柔弱弱地看向润玉。

    润玉正色道:“嗯,是叫这个,钱大龙。”

    袁红梅有点尴尬,还是硬着头皮装下去,“红梅命苦,自小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以后能不能去武靖城里找钱先生教教呢?”

    还是笠珠答的她:“找他?他家束脩死贵死贵的,我觉得你学不起。”

    “我在问钱先生,你老插话算什么?”袁红梅终于放弃风度叉上了腰。

    “这么晚了,你老拦着人家问东问西不让人回屋睡觉算什么?”笠珠与她针锋相对。

    “钱先生住哪啊?不如去我家,我家比……”袁红梅这话没说完,两眼一翻,直接睡了过去。

    笠珠讶异地回头看润玉,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笔,“怎么不早用这一招?我听她这么阴阳怪气的,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

    润玉对此不置一词,直接道:“回家吧。”

    他当然早就想把那姑娘放倒了,在笠珠编造他是教书先生之前。之所以现在才行动,不过是看她这么一本正经地瞎掰,颇有意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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