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珥第二天就回大队上班了,三九两口子轮着给他送午饭,送到第四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在办公室对着一堆补血菜爆发,“我好想吃青菜啊!”

    姚泽文熟门熟路地把他面前的当归猪肝汤拖走,津津有味地喝上了,“你自个儿不会做啊,还嫌弃上了?”

    “那也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啊,他们采购都是我还没睡醒就出门儿了,我可拦不住。”小宝在碗里扒拉一大半菜,单独盛出来放在一个买方便面送的塑料饭盒里,“田叔几点回啊?”

    声儿还没落,田惠海就踏进了办公室,见着饭盒里有饭有菜,也不问端起来就吃,吃着挑着说,“这每个菜里都有木耳,王胖子跟卖木耳的拿回扣了吧?”

    小宝扒拉两下自个儿的饭,想着可不能这么干了,公家人吃上私人老板的饭,真是大大的腐败。

    三人吃完饭,各自找地方午休,原本都是可以回家休息的,但各有各不回家的理由。

    田婶儿爱唠叨,中午还不休息,田惠海就不乐意回,在办公室还能睡个整午觉,回家那不仅睡不着,还得听人碎嘴。

    姚泽文家略微有点远,一来一回浪费时间。

    小宝家倒是近,可他们俩都在办公室,那开着空调睡觉,也不多自己一个,美其名曰省电。

    这一老俩小,老的自备躺椅一张,姚泽文趴桌上,花珥就缩在小沙发里,一个个的又是累的又都是男人,大小咕噜此起彼伏。

    谁成想,这仨人还没舒服几分钟,办公室外面就开始闹哄哄了。

    花珥迷迷瞪瞪地走出去,外边儿院子里摆了一地的纸箱,有俩男的在纸箱边守着。

    他俩看见从办公室出来的花主任,其中一个立马招手,一脸气的假笑。

    “哟,领导,我们是华都物流部的,这是今年集团送来的年货,麻烦您签收一下。”

    花主任走上前看了眼纸箱,上面贴的收件人姓名是田惠海,“去年也送的?”

    送货员回答道:“啊,对啊,咱们集团发展也有虎头村的功劳,这也是在华都就业的虎头村人排面么不是?”

    小宝签收后,四周还围着吃瓜群众,他就奇了怪了,每年也有帮扶厂子送东西来村里,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他逮住一放寒假的小孩儿问:“哎,常昊,你们看什么呢?你们家平时不收快递啊?”

    “看田爷爷拆货,有好吃的东西。”小孩儿一脸期待,“小宝叔,你快拆啊!”

    小宝又转过脸问马大爷,“爷爷你又看啥呢?”

    “我收纸盒啊!”大爷甩着塑料绳,满脸喜色,“华都的礼品盒抵我收好几天的了!”

    周围人还不少,熙熙攘攘地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小宝抬头一看自家老头儿怎么也来了,“嘿,老头儿你怎么也来了?”

    老花坐三轮车前头直摆手,“不找你,我就看热闹。”

    小宝心说这华都可真是滴水不漏,名声在外也不怕人深究内里肮脏,原来是糖衣炮弹从小的打到老的了。

    他把众人遣散,独自在院中清点,有些写着货品名字,有些没写,什么高档锅具,家用小电器,糖烟酒,干货腊货,杂七杂八真是不老少呢。

    田书记看都没看一眼清单,哗啦啦地一通开箱,姚泽文在一旁登记,“书记,这人家给咱们村送这么多东西,咱不帮个私啥的?”

    “藏个屁,人家小姑娘挣的面子,都给他爹妈长脸,咱们哪,半点儿别想。”田书记指着小宝,“小东西归置归置,给贫困户送去,大件儿给华都务工人员家属送过去。”

    花珥匀了一份不错的礼品,临下班了塞给姚泽文,“给。”

    “不要,”姚泽文目光坚定地盯着花珥,“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们姚家不愿同华都沾上任何关系。更何况,我姐现在不在华都,你这东西给我不合适。”

    小宝想了想,心下知晓姚泽雨的事情,姚家人从不对人提及,却已是刻进骨子里的暗伤,每每遇着变天便要痛一痛,当下把礼品收了回来。

    他拍了拍姚泽文肩膀,这是来自男人的抚慰,是兄弟,不随便劝人坚强。

    今天周末,那些有女儿在华都上班的家庭,集体收到了来自公司的福利,却在日复一日的欢欣中逐渐远离了女儿。

    年轻人的奋斗自然是会有离家的孤独与落寞,但没有人知道奔向华都的那条路,极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花老头儿今天心情好,蹬着三轮来接花珥回家吃饭,几十岁人了还能骑车载着大孙子,心里跟面儿上都美得很。

    大孙子在单位是威风的干部,坐车上仿佛还是那个小跟屁虫,这会儿花珥一手拿根甘蔗啃着,一手发了张自拍给任大哥。

    他俩说是说好上了,可到底是分隔两地,除非任乐舟是临时起意,否则工作日能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上学时或者是毕业后,异地恋都不少见,起初小宝并未当回事,况且求学也好工作也好,对爷爷也未能做到常侍奉于身前,心中虽有愧意,但并没有像现在对任乐舟这般抓心挠肝地想。

    人要是完好安康之时,便是天也不怕地也不怕,花小宝少了几百毫升的血,整个人的精气弱了那么几毫分,便无限放大了身边的体贴与冷漠。

    陆玉喜是坏到爆炸的,小梅姐是可怜的,任大哥的身上什么味道那么好闻,这么多天闻不到,心里想得紧。

    他想待会儿吃完饭,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去一趟城里,再晚也要见上一面。

    他这么想着,吃饭时就有点心不在焉,花老头敲敲他脑门儿,“爷爷问你话呢,听见了没有?”

    “啊?哦,你说什么了?”花珥油滋滋的嘴泛着光,花老头儿总觉着孙子最近不对劲,就跟那来事儿的大姑娘似的,羞中带娇,心里肯定藏着事儿,“我说你田叔年年收那厂子东西,自家连盒牛奶都不剩下,你田婶儿今晚估计又得絮叨了。”

    “爷爷你这是旁敲侧击呢,还是真关心田书记啊?”

    老头儿自己晚上都不大吃饭,孙子回村里了,才开始有弄晚饭的习惯,今天晚上就简单炸了几个韭菜盒子,看孙子吃得一嘴油,自个儿就喝点麦片。

    他又敲孙子:“我图你那点单位福利那我不是笨吗?我大孙子当个清白的好官比什么不好?”

    “嗷嗷,大孙子给你敲成笨蛋了。”小宝揉揉脑壳,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爷爷,你可是我们村的活神仙,你都不喜欢的东西我能往家带啊,田婶说田叔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田叔受得了喂。”

    “嗯,我们虎头村就三个明白人,咱爷孙就占了俩,还有个你田叔。”老头儿笑起来露出豁牙,显得几分可爱。

    花珥常觉得自个儿作为一个相对贫困的孩子,能如此健全快乐地长大,老头儿得占九成功劳,这老头儿明明精得要命,却装得跟个老糊涂似的,可对自己这个大孙子却又无所保留。

    爷孙俩各自吃饱后,不约而同腿架上凳子消食,孙子撑着脸看爷爷,呆了似的说傻话,“老头儿,你说,要是有个事儿,你知道是个错事儿,别人没觉得是个错事儿,但这错犯在你认识的人身上了,你管不管?”

    爷爷眨巴两下眼,“我这人心小,不是我大孙子的事儿我不管,但你不行,你是个官儿,那这错,他就是错,甭管犯谁身上了,就算犯奥巴马身上了,你有能力的话也得去管。”

    “那我要没能力呢?”

    “那要么等你翅膀再硬点儿,说不定也有别人看不惯的又比你有能力的先纠错了,你也甭操心了。”

    “知道了,爷爷,我晚上去城里玩,你别等我了,把门锁好。”

    “你那个……”爷爷一伸手,小宝已经窜没影儿了,活像春天的小公猫,不愿在家呆着,老头面露喜色,暗自叹道,“这怎么现在还爱玩儿了真是。”

    临近过年,任乐舟从公司出来溜达了一圈,也没找着吃的,崭新的科技园,楼下的餐饮店少得可怜,大部分临着快过年,店主都开始打包准备回家了。

    他看着各处逐渐要打烊的灯光,无奈地饿着肚子回了办公室,罗羽瞧见失望而归的老板,忙站起来问:“任总怎么了?”

    “哦,没什么,底下餐厅都关了,咱那个茶水间还有什么吃的?”

    罗雨一想,苦着脸道,“哟,这个真没有,哎我这还有俩蛋黄派,您垫垫吧。”

    “那就谢谢您了。”

    这九零后的老板跟员工俩人“您”来“您”去的,假气一番,最后任乐舟默默地回了办公室啃了个派,腻得发慌。

    “bangbangbang,”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轻轻响了,任乐舟以为罗雨好心给老板张罗来晚餐了,说了声:“请进。”

    一抬头,小宝先探了个半身进来了,俩眼弯成了小月牙,白色的羽绒服穿他身上就像雪地里窜出的白狐,狡猾里又透着甜,“任总,加班呀?”

    说完不待任乐舟回答,他便立马闪身进来,任乐舟从办公桌后走出迎上前来抱住了他,“我可想死你了。”

    “我也是。”小宝伏在他肩上,声音有点儿哑,“我坐最晚的小巴出来的,我就是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