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介绍一下你弟弟?”回去的路上,花珥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为什么说,你肯让我们见到他,他不会犯罪了吧?”

    花爷爷打断孙子的话:“这人家家事,轮得着你问啊?”

    “也不是不能问。”任乐舟淡淡地说。

    于是一路上,祖孙俩听他断断续续讲了一些,任乐舟说得很随意,几乎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但事情却很容易被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那位性格不太好的讨债鬼确实是任乐舟的弟弟,只不过幼年时就被人拐跑了,全家人虽未挑明且依旧十分疼爱任乐舟,丢孩子的责任却仍旧免不了落在了任乐舟的身上。

    因为是他带着小两岁的弟弟出去玩儿的,所以从丢了弟弟那一年一直到找到弟弟,内疚感一直在他心中缠绕。

    这别墅之前是用来摆放寻找被拐儿童资料的,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任乐舟从大学时就开始做这件事,在帮了无数个被拐儿童后,终于在去年找到了自己的亲弟弟。

    公安部门例行dna都显得多余,因为他们真的非常相像,然而环境却使他们各自的人生截然不同。

    弟弟在养父母家过得并不好,甚至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父母打骂虐待,长期的精神伤害和营养不良,使得他患上了躁郁症,这在被拐的那个村子来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任乐舟找到他的时候,他被绳子绑在一间四面透风的小房子里,那屋子里的味儿差点没把人冲出去,可当他抬起那幽暗无光的双眼时,亲兄弟的血缘感应瞬间融汇,他们互相都立刻明白了对方和自己的关系。

    花珥不禁想到早上那人拿碗时,腕上露出的疤痕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任乐舟费了一番周折,才将这个名叫“夏世强”的弟弟带回来,他知道精神疾病患者一旦被送入精神病院,那基本永远没有痊愈的可能,于是他让弟弟住在这间别墅里,并且找了专人看护。

    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时间,任乐舟才将这位弟弟养护到今日他们见到的这般模样,基本算是有接近正常人的社交能力了。

    然而他的行为举止却保留了养父母家庭带来的野蛮,乖张,自私,无礼,甚至还有一些被害妄想症。

    他在刚入住这个房子时,就曾将整盆水洒到了任乐舟的床上,事后他解释说是嫉妒,本来他也可以睡这么好的地方。

    任乐舟一心想还给爸妈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弟弟,所以至今都没有告诉他们,一直是自己在默默摆平一些事。

    花爷爷感叹了声:“你得告诉你爸妈啊,这事儿不能你一人扛着,再说了你父母不也想他吗?”

    “爷爷,你别瞎猜,任大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的。”这回轮到花珥反驳爷爷了。

    作为同样从小离开父母的孩子,他有一些理解,但也不能完全共情,毕竟他自己是被扔的,原来的家庭并不爱他,即便现在时时来找他,可起码他们在把他放在大队办公室门口时,就已经没有亲情这个东西了。

    而夏世强原先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少爷,他是一直被亲生父母和哥哥惦记着的。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他这副样子见我爸妈,很可能并不是惊喜,而是伤害,而且他的精神疾病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复发。”

    花珥想到一早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便开口问:“那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呃,不对,应该是他本来叫什么名字”

    “任乐心。”

    最该开心快乐的人却被人贩子剥夺了快乐的童年,原来有钱人家也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烦恼。

    花珥和爷爷沉默了,任乐舟却面似无谓。

    “大哥,我觉得你对他有点凶,跟我们在一块儿时候又不像同一个人。”花珥从包里捞出一袋零食,打开一颗牛肉干递到他嘴边,“给,看你早晨没怎么吃。”

    任乐舟头一低,咬住牛肉干衔进嘴里嚼上几口,不知道是食物的力量还是人的力量,他眉头略微舒展开,便对花珥说:“他要有你的十分之一,我也不至于凶他。”

    花珥心说自己当然好,可是比起任乐心,自己还是差一截儿的,人家再怎么流落民间,那也是还珠格格,就算是小燕子还能进宫溜一圈儿,自己就算了,勉强是个七品芝麻官吧。

    从城里回虎头村路程不近,基本算出个市了,花珥昨晚赏花睡得迟,一会儿功夫便迷迷糊糊睡了。

    爷爷倒是精神奕奕地盯着车前方,任乐舟望着后视镜微微翘起唇角,“爷爷有话说啊?”

    “这话我也不能说给小宝听,可道理他也明白,父母也好,孩子也好,有天大的不是都是一家人,”花爷爷目光投向小宝后脑勺,眼神慈爱又坚定,“我们小宝啊,我是随他,他愿意认就认,我心里自然舍不得,他爹妈这几年都在试探,小宝都不理,我是既安心又不安心。你呢,你爹妈还年轻,你得让他们双方都试试,毕竟你也不能负责你弟弟一辈子。”

    “知道了。”任乐舟余光看见花珥熟睡的模样,又止不住的愉悦。

    是啊,越是亲近越要给其自由,亲人是让任乐心多一个选择,而非多一个禁锢。

    车到村口,他把爷孙俩都叫醒,花珥自觉骑车送爷爷回家,然后又载着任乐舟一起回到农场。

    他俩在半路就被陆玉宝拦下来了,那人站在池塘边举着一把莲蓬递给花珥,就像是还把他当小孩儿似的。

    花珥接过来,就递到车后让任乐舟拿着,他问:“大宝哥,找我什么事儿啊?”

    陆玉宝摇头,说:“不找你,找任老板。”

    上次讹诈的事儿,花珥已经告诉任乐舟原委,这会儿陆玉宝在他眼里也没那么讨厌

    了,于是他们一起回到了小院儿里。

    任乐舟从冰箱里拿来瓶汽水递给陆玉宝,坐在了他对面,“什么事?”

    这一问,方才知道原来国庆那几日这农场外边儿还就不太平。

    大伙儿都放假,任乐舟头两天也没住这儿,整个农场只有一个老头儿看着,每天他早早便歇下了。

    虽说这里监控设施齐全,可只要没损害东西,一般季威也不会特地回看监控。

    偏巧那几天陆玉宝夜间都在农场周围抓野兔,就叫他看见一辆面包车停在外面。

    这车那几夜几乎都在,陆玉宝只当也是逮兔子的就没当回事儿,但今早他从坡上过的时候让个铁丝一样的东西绊了,他把那东西捡起来看,也不大认得,可那东西延伸到了农场里,不得不令人生疑。

    听完他说的话,花珥和任乐舟一道跟着陆玉宝来到了布线的地方,仨年轻的都不认识,于是又把田惠海叫来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田书记只瞄了一眼便认出来了,不屑地说:“低压线,电牲口的。”

    虽说东西认出来了,可肇事者还不知道是谁呢,光线问题,在监控里车牌号也看不大清楚,陆玉宝似乎对这事儿很上心,自告奋勇要帮着夜里逮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派出所今天是上班的?”任乐舟试探着问。

    “就那老秦?”田惠海嗤笑,“他所里20人,加起来快1000岁了。”

    “咱们把人抓了,给送过去。”花珥提议道。

    任乐舟没反对,不过又改善了方案:“还是叫派出所来两个人吧,不开警车,我去接,这样也好有个证据,万一有什么危险,也有人帮。”

    三人均表示同意,于是把电线放回了原处,就等着晚上守株待兔。

    陆玉宝在前头走得快,花珥追上去,一把搂住他,就差没跳他背上了,俩人在前头嬉闹得整个没形。

    田惠海隐隐觉得身旁任老板的眼神冒了凶光,便安慰道:“嗐,没事儿,任总,这估计就附近谁家抓野鸡野兔呢,晚上咱逮着人一问就知道了。”

    “陆玉宝做什么工作的?”他问。

    田惠海指着往城镇的方向说:“在那边一个厂子里装配件,一个月三千多,他孝顺,天天赶回来给他妈做饭,不像人家肯加班的,一个月能挣五千朝上,所以他晚上就逮点儿山野货,有空拿镇上卖,贴补贴补。”

    “虎头村这样的青年不多吧?”

    主要是没人肯留这儿,没有青年人驻守的地方便是夕阳下的老树,枯萎守着日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凋弊,这情景,田惠海这么多年一直在经历。

    从早到晚,又或是有些青年的从小到大,他看着他们长大离开,也看着原住民的衰老和无力,所以每当过来一个打着农民企业家旗号来创业的商人,他就燃起一次希望。

    这片土地给了他一次又一次希望,却也收获了一次又一次失望,那些拿着政府的钱却白白把地荒了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注视到虎头村真正的需求。

    任乐舟是不一样的,田书记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创业者自己能在这里安心住这么久。

    当然,小宝在这其中也占了一部分因素,他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