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靠在病床上,各项事务已经基本能自理了,任总送了补品,他从袋子里只捡了个速食燕窝出来,三两口喝没了一瓶。

    “燕窝也就这么回事儿嘛!”他意犹未尽地舔舔盖子,“给我吃,这不就是浪费么?”

    任乐舟低头摆弄手机,就听见“浪费”俩字儿,急忙训斥:“让你吃就吃,废什么话?”

    明天就要去开荒了,他一时心里还拿不准。

    他这头要去搞农村建设了,三九这头就没人照料,虎头村地处陵市北大门那角落,来回一百多公里,相当于出省了,他既是要去,便要常驻了。

    “老板,我不用你操心,过两天我媳妇儿来,她那厂子效益不好,拿了点儿解散费就不干了。”三九咬咬海参干儿,试图咬动,却没得逞,又说,“反正来咱们陵市找份工,怎么也饿不死,再说我这腿又没截肢,走路是难看点儿,城里找个看大门儿的工作……”

    话说一半卡住了,三九盯着任乐舟急忙解释:“我不是讹你啊老板,我……”

    “啪”任总一拍大腿,“就你了,我先让书记找人顶个几天,你安心养伤,好了就给我收拾铺盖过去。”

    任乐舟回到家就闻到了刚出炉的蛋糕香味,凡是少女热爱的事情,就没有肖素芳不会的。

    任家三口住在市中心的大平层,距离宇宙第一商业街仅五十米,市政府和市局家属院的老小区就在旁边,他家发迹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于是任乐舟小朋友一出生就和政府那些小孩儿成了发小,照理说从商的是最叫这些铁饭碗家族瞧不上的,可老任家的孩子打小就能玩儿会玩儿。

    院儿里的孩子都被那种家庭养得乖顺,玩儿什么都反应慢一拍,任乐舟不一样,他爸早年也是一枚向上的进击青年,他妈只顾独美,爷爷奶奶还纵容着,能不野吗?

    大夏天他能带着小朋友进市局院子里的景观池捞鱼游泳,寒冬腊月,指挥打雪仗堆雪人,他一向是领军人物,以至于到高中结束,身边还有好些追随者把他当作精神领袖。

    现在也有,少了。时代在发展,有些家庭是朝上走,有一些家庭随大流,有一些则是往下了。

    任乐舟跟袁星星私下里有过抱怨,说老任家这些年真叫一个一逼吊糟。

    可是为人子女,尤其是独生子女,又是最不该指责父母贪图享乐的,因为没有兄弟姊妹的帮扶,父母能够健康安乐,那便是最大的福气。

    任国强在鱼缸边逗鱼,那条大金龙养了十几年了,堪称任家二少爷。

    “哟,二少爷今儿食欲不振吗!”任乐舟同他爹逗闷子。

    任国强愤愤扔下最后几粒鱼食儿,“啧啧啧”几声,说,“锦衣玉食伺候着不乐意了,回头让你去村里忆苦思甜去。”

    行吧,不能言语不知冷暖的二少爷就该在家过少爷日子,亲生大少爷真得去村里了。

    肖少女端着个精美六寸芝士蛋糕从厨房里出来,瞪了老公一眼,随后招呼儿子吃蛋糕。

    任乐舟其实也是相当恋家的一孩子,谁人不爱妈做的饭,他闷闷地,默默地把一整个六寸蛋糕塞进肚里,噎得差点儿翘过去。

    “慢点儿慢点儿。”肖素芳顺着儿子的背,安抚道。

    仔细看看儿子的侧脸,尽管已被自个儿的蛋糕噎到涨红,咳嗽不止,她仍自得不已。

    因为儿子太帅了啊,她在电视上网上看过那么多小鲜肉,看来看去还是自己儿子最完美。

    说真的,这辈子生在小富人家,嫁入中富人家,得一体己爱人,那都不算她最骄傲的事。

    最让她满面荣光的就是任乐舟的出生,那个年代大部分人还在水深火热苦钱之时,她和任国强在一次甜蜜的邮轮之旅上相遇。

    孩子出生后便取了这个名儿,乐舟乐舟,乐于泛舟。

    暮色降临,市中心的家家户户徜徉在一片灯海之中,任家大少爷的卧室,母子俩正在一起收拾行李。

    肖素芳拿起相册,一张一张地翻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这一声叫儿子听了进去,任乐舟一把从她手中拿走相册,安慰道:“别东想西想的,都这么久了。”

    “哎,不想不想了,儿子,我跟任国强都不用你操心。”肖素芳正要合上相册,突然眼前一亮,“对了儿子,我跟你说,乔家那丫头回来了!你明儿早别睡懒觉,到楼下新开的早点店吃早饭,一准儿能碰见她。”

    乔琦是他发小,今年他二十七,小丫头二十五,港台片流行的那会儿,乔琦就是他马子。

    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蹬着闪瞎人的死飞,在校门口等漂亮的小姑娘放学,那是陵市九中最漂亮最飞扬的风景。

    那时候他任乐舟天赋异禀,初一时已经七五,乔琦一米六几,可怜的袁星星才一米五几,可给他那个局长爸爸,厂长妈妈急坏了。

    于是陵市九中除了大小伙子等大姑娘之外,又多了一道风景格外有趣,那便是俊美校花傍着帅酷校草,旁边还跟着个背着大水壶的小矮鸟,水壶里装的都是高钙奶。

    第二天一早,任乐舟跑到家属小区某一栋楼下,学了两声鹧鸪叫,这都是电视上学的野路子,他们保留至今。

    楼上果然开了窗,袁星星一贯起得早,他朝下看了眼,摇摇手:“老大!”

    俩人走着去了小区外面新开的早餐店,店里生意不错,一大早人头济济,袁星星从取餐台那里端来吃的,坐在了童年老大和童年老大马子的对面。

    “袁星星,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死吃甩肿的,也不见长肉。”乔琦长得漂亮,说话也爽朗。

    袁星星拆了一次性筷子,夹了个锅贴丢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动着嘴:“什么呀,老大要去开荒做农民了,我这是给他点的,让他记着城里的好,回头能多回来看看咱们。”

    “咱们?乔琦你不走了啊?”任乐舟端起小粥碗,沿着碗边吸溜一圈,“你那北京工作不是挺好的,回来干嘛?”

    “再好也没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哪,我爸妈要退下来了倒能跟着我去北京,现在我一个人在那边,没意思。再说了,这边儿还有你们呢。”

    乔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收银台的,那里站着文文静静的一位小姑娘。

    “这店你开的啊?”任乐舟三两口把粥喝完,擦着嘴问,“可以,不错。”

    “朋友开的,”乔琦努努嘴,“喏~。”

    “女朋友。”星星补充道。

    “噗——”任乐舟二十四小时内接近噎死两次,“咳,你搞什么啊?”

    乔琦伸手要锤星星:“放你的猪瘟屁,别毁人小姑娘清白,本公主热爱肌肉男。”

    这话说的真假尚不可知,但青梅竹马如她与任乐舟,也只当青葱岁月孩子过家家,二者间全无爱情的影子存在了。

    “我听星星说你拿的地是在城北那个叫什么村……”乔琦搜索了一下知识储备才想起来,“虎头村是吧?”

    任乐舟点头:“嗯,是叫这个名儿。”

    “昨天吃饭听我堂哥说,他们机关本来是要下派一个小干部去指导村大队工作的,那小干部堵着我大伯母买菜的路,非要送她一提进口橄榄油,说自己身体不好不适宜去农村,我大伯母回家掂着不对劲儿,拆开一看,”乔琦顿了顿,俩食指比了个厚度,“嚯~这么多红票子。”

    任乐舟冷笑一声,就拿死鸡碰瓷儿那德行,能是什么风水宝地,人见人躲也很正常。

    “回头我给你问问那边儿的政策,你有什么事儿得找我啊,找别人我不放心。”

    乔琦一家都是体制里的人,这回她老爸跟后头使了把劲儿,她自己考回来了,说话有了些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是无论时光如何更迭,身份如何转换,三人还都有小时候那股子黏糊的劲头。

    没事儿不找事儿,有事儿一起上,这是他们仨共同的默契。

    星星和乔琦在小区门口送别了任老大,看着他的车离开视线还久久伫立。

    星星推推金丝眼镜,吸了吸鼻子:“我怎么有点儿舍不得老大了,当农夫,这也不是他的理想啊。”

    乔琦斜昵一眼,从兜里摸了支烟点上,轻轻“叭”了一口说:“人哪,有时候想干一件事,理想并不是必要条件。”

    能力才是。

    随波逐流是大势,每个人都在长河里扑腾,既不能上岸,也不能沉底,也不知道任乐舟能扑腾出什么样的浪花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