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到底还是留了下来,不过跟着留下来的还有谢茹。薛静亭还是去打听了当年的事,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卖花女,回来后跟盛意浓大吵了一架。

    他内心自然是想把孩子带走,但是孩子一离开熟悉的人就大哭不止,根本带不走,所以谢茹就主动提出留下来,跟孩子相处熟悉之后,再派人来接她和孩子回汉口,不得不说,谢茹懂薛静亭,也是真心喜欢孩子。

    至于那个林小楼,因为她对宋慈音说话的倨傲态度,被正好回来的盛恩莱一顿劈头盖脸的骂,要不是徐薇拦着,估计他能动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除夕那一夜守岁,盛恩莱犹豫再三,还是把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的入学通知单递到了宋慈音面前,所谓的先斩后奏便是这招。

    生怕宋慈音跟他生气,盛恩莱特意强调,不去的话便是逃兵,是要蹲大牢的。

    只他没想到,宋慈音不仅没反对,还帮着他一起说服了徐薇。

    这是她第一次在上海过年,三个小孩满屋子跑上跑下,热闹极了。

    年夜饭后,大家都净手开始包汤团,一边包,一边说着这些天上海发生的趣事,十二点一过,第一锅汤团立马煮了端上桌来,三个孩子是早就睡了的,只几个大人象征性各自吃了几个便睡去了。

    周边都是爆竹烟花声,宋慈音半梦半醒间忽地想起那年初一,同卢南琛吃的那顿团圆饭,那竟是他们三人吃的唯一一顿团圆饭,当时自己的态度还非常冷漠,如今想来,颇觉心酸。

    正月里,大大小小都是宴会,一般都是盛恩怡出面应付一下,反观宋慈音,天天在家跟几个小孩子窝在一起玩,一起吃,一起睡,倒也快活自在。

    只后面席百川在百乐门包了个朱雀厅,一个小型舞厅,邀了几个玩的好的朋友聚聚,千叮咛万嘱咐让盛恩怡一定要将宋慈音带来。

    无法,她只能去了。

    到场一看,全是熟人:范竹君,席家兄弟姐妹,顾律师,卢南琛,黄凌霜……

    她想装鸵鸟往角落里站,偏偏席百川这个人就喜欢跟人对着干,每支舞都找她,她也不负众望,总是不经意踩到他的脚,几场下来,她觉得席百川今日这脚应该能肿成馒头,毕竟她下脚的时候没收住力。

    最后散场的时候,卢南琛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席百川则一瘸一拐走过来说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她只能装模作样道了个歉,还邀他去盛公馆吃饭。本来心里盘算这正月里,席家宴会多,他应该不会有时间过来,不想第二天带着一车礼物上门,她和盛恩怡也没法拒绝,因为全是给孩子的。

    “不是你说请我来吃饭的吗?你可倒好,跑到厨房来,这就是你待之道?”

    彼时宋慈音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挥舞着锅铲:“我那就是,随便说说,你席家宴会那么多,肯定不得空!哪晓得你今天就来,我们家厨娘不在,我不做饭,你喝西北风啊?”

    “来来,瞧瞧你这是做了什么?你怕不是要毒死我吧,这是什么,黑乎乎的?”

    “滚,不懂就闭嘴!出去出去!”

    宋慈音本身就不擅长做饭,如今被他这样一说,更加心虚。

    一旁掌勺的谢茹抿着嘴笑。

    在上海待了这一个多月,她喜欢极了这里的氛围。

    没有所谓的大家族里的森严规矩,唯一一个辈分大的是个姨太太,可也是个极其温和的人。

    家里两个主事的小姐各有各的工作,下了班回来也只是简单的唠家常,带孩子,剩下的时间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个氛围把谢茹做学生时代的感觉都给勾出来了。

    原本她读的是师范学校,一毕业就能当老师,可惜早早结了婚,断了学业。婚后婆家不愿她去外面抛头露面,她只能窝在自己的房里看会书,或者跟其他太太打打麻将,聊聊家长里短。

    如今在盛公馆,她倒是有了机会给几个孩子做家庭教师,也开始想着这场婚姻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是不是女人最后的归宿都是结婚生子。

    可是转眼看到在旁打下手的宋慈音,她心里渐渐给了否定的答案。她还想,等到回武汉,她一定要重新捡起书本,走上三尺讲台。

    年后,宋慈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国内局势更加动荡不安,中日之间也越加剑拔弩张。

    四月份的天羽声明,直接是相当于公开侵华宣言,这使得国内要求抗日的声音更加激烈。

    这一年的十一月份,《申报》总经理被暗杀,整个报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寅上位接手《申报》,地位一跃成上海滩佼佼者,即便南京政府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在其接管《申报》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辞掉了喜欢揭露社会阴暗面和抨击时事政治的若干编辑记者,其中就包括宋慈音。

    听说她丢了工作之后,圣约翰大学新闻系讲师詹姆士立即向她抛出的橄榄枝,邀她做thechinaweeklyreview《密勒氏评论报》的助理编辑。

    相比于此时《申报》言论偏爱一家的做法,《密勒氏评论报》的言论更加犀利公正。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腊月二十五这天,宋慈音上了半日班,便匆忙赶往市场,买些过年用的年画和门神,春联没买到合心意的,她便买了一打红纸,准备回家自己写。

    等到了家,盛恩怡才抱着胸问她,过年用的新鞋、衣帽可给自己买了,她才搪塞着说人太多。

    不想盛恩怡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便将一早准备好的四五套新衣服,从里到外,旗袍,大衣,坎肩,高跟鞋,一股脑全端到她床上。

    “知道你想省钱,但这是过年,一年买身衣服不过分吧?你也甭操心了,但凡以后我看上眼的,都会给你做一套!”

    宋慈音却赶忙压住盛恩怡的手:“别,别,我又不经常参加舞会,只是去个学校和报社,太精致了反而不好做事!”

    “还是听我的吧!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大不了日后你的衣服,单独叫裁缝给你处理简约点!你现在又不是在《申报》了,是在洋人的报馆里,不能叫人小瞧了你去!”

    宋慈音无奈点头,推着她一起往书房去,叫她帮着裁红纸,自己则研磨备笔。

    三十那天的下午,她正端着相机立在院子里,给刚刚贴上红彤彤对联的屋子拍照留念,冷不丁后来传来一声“姐姐”。

    她忙回头,却是盛恩莱回来了。

    将近一年未见,他变黑了,也变得强健了,一头短发衬得他一双眼晶亮有神。

    跟着他身后的是裴境安,和

    盛恩莱忙介绍:“我的教官和师娘!”

    多年未见,再见恍若隔世,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屋里请!”

    故人相见,感慨颇多,聊不完的往事和近况,裴境安的太太是个在小学教国文的女老师,起初跟着他们聊天的话题听一听,后来又觉无聊,便去同几个孩子一起玩了。

    直到夜里十二点一过,这位温婉的裴太太余惜文,于走廊下,轻轻挽住宋慈音的手,柔声道了一句:“原来你是这般好!”

    意思宋慈音倒是理解了,只是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才叫他念念不忘这些年!盛小弟邀我们来上海过年的时候,他是不愿意来打扰你的!是我求着他来的!一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记了那么多年,二是我有私心,想让他再走这一趟,直面过去,才能彻底告别过去,往后的路,便是我陪他走了!”

    邻近的民居开始放鞭炮烟花,宋慈音扭头对上余惜文的一汪哀愁的目光:“新的一年到了,把过去的一切不好的,不开心的都抛掉!重新开始!”

    因着余惜文的缘故,这个年里,宋慈音陪着她出席了好几场宴会。

    舞技,酒量都谈不上好,唯独在麻将桌上,大杀四方!惹得那些豪门太太各个都向盛恩怡抱怨,但再次见到她,还是有不少人想跟她来几局,有的纯粹是为了过手瘾,有的则是不服气想扳回一局的。

    这一次宋慈音可没含糊,全部照单全收,将那群太太小姐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也放了水,好歹没有弄得那么难看。

    只一转身,便将打麻将赢得的钱悉数托盛恩怡捐给松江的那家孤儿院。

    席百川听到宋慈音的麻将打得不错的消息后,与她立了个约定,宋慈音教她打麻将的制胜之道,他则给松江孤儿院捐一笔钱,宋慈音一想,挺划算,便于每日下班回来后陪他打上几场。

    后来渐渐有流言出来,说席家这位小公子追不上盛恩怡,退而求其次去追寻盛恩瑾了。

    盛恩瑾常年在新闻业里摸爬打滚,自然知道很多消息都是以讹传讹,所以再次见到席百川的时候,她耸肩:“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却罕见地见席百川犹豫了片刻,半是认真半是戏虐问道:“不如就坐实了这条消息如何?嫁到我席家,好处多着呢!”

    宋慈音只当他是开玩笑,没在意:“我心里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一天,席百川的麻将打得心不在焉,昏手频出,最后喝了颇多的酒,酩酊大醉。

    起初,宋慈音没转过弯,到最后席百川总是一天开八百个玩笑问她,自己娶她如何?反正大家都不小了,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没负担!

    每说一次,宋慈音拒绝一次,但隔天他还会再来问,便是连盛恩怡都瞧出来了,单独约了席百川一次,问他是否对盛恩瑾动心。

    席百川坦荡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