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年底,国内局势越加紧张。

    日本步步紧逼,民众抗日同盟军却遭受国内和日本双方夹击,被迫答应南京政府“和平解决”方案。

    此事一出,报社例会上,一群记者编辑摔摔打打,骂骂咧咧,直言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要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任由东北三千多万同胞活在日寇的阴影下?

    无人能给出准确答复,在场听得最多的便是叹息。

    “如果开战,我必第一个弃笔从戎!”

    散会后,□□走在前方一步距离,扭头对宋慈音和章亚若认真道。

    “你们男人真是的,就知道打战打战的,须知那战场多危险!是吧,姐?”章亚若是典型长在沪上的囡囡,一出口音色嗲嗲,但神色里却是另一番不以为然,“再说了,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到那战场上给人当靶子吗?说不定还拖战士们后腿!”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就好了!认真写稿,如实报道,就行了!诶,这是从东北寄回来的一线照片和附带的新闻稿,你们帮我递给赵主编!我先走了,等会学校还有课!”

    说罢,将稿件和装相片的牛皮袋悉数递给了章亚若,在他二人的注视下,宋慈音匆忙下楼去了。

    刚出报馆,迎面撞上一人。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劲还忒大!投怀送抱也不急着这么一时吧?”

    戏虐的声音自前方浅浅传来,宋慈音被撞得倒退几步,好不容易扒拉住门口的柜面才堪堪站稳。

    “你若再胡扯,我告诉我姐姐!我急着回校上课,不跟你废话了!让让!”

    不想,席百川拦住了她:“我送你。正好有事跟你说!”

    宋慈音瞄了一眼手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用时,自觉时间紧张,便点头催促席百川快走。

    “那你下课我来接你?”

    宋慈音一下车便直接朝教学楼奔跑,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叮嘱席百川。

    “不用,你直接去南京饭店三层等我吧!”

    宋慈音也是到了放学看到席百川的车还停在校门外,才后知后觉,席百川也许没听见她的话。

    原本说好宋慈音请他往南京饭店三楼吃西餐,不过到地点后,席百川突然改变了主意,说想吃川菜,于是他们进了二楼。

    点完菜,宋慈音给席百川倒了杯茶,开口询问。

    “你今日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美国华盛顿大学的耳鼻喉科的教授要来了?”

    “对,到中山医院交流指导,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到时你带着沫沫直接到医院就可以!再看看,能确认不是病理性的就最好,咱们接下去就是耐心点教她,再给她请个专业的心理医生,总有一天她会开口说话的!”

    说起以沫,宋慈音叹了口气。

    这孩子哪哪都没有问题,长得漂亮可爱的,就是三岁了,还不开口说话,有些时候反应也比较迟钝。

    她这几个月带她看了很多医生,大都说孩子没啥大问题,就是发育稍微比同龄孩子迟缓。

    话虽是这么说,但孩子总是抿着嘴不说话,让她着实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个哑巴!

    但偏偏医生又说声带等地方都没问题,因此这个事少不得又变成了宋慈音心头的一件心事。

    川菜辣人心肺,宋慈音吃到一半,被辣的热汗淋漓,连忙要了大罐冰饮过来。

    “你别喝!”席百川按住了她的手,转头唤服务生给她上一杯热牛奶过来,“冰的吃了对身体不好!现在已经入冬了!”

    “那你还吃?”

    宋慈音坚持要吃冰饮,席百川干脆直接上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夺下她手里的杯子:“我又不是女的,又不会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能碰生冷!你说是吧?”

    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宋慈音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以致于剩下的时间,她都没怎么搭理席百川,只管低头小口啜着牛奶。

    席百川也没管,只到最后吃饱喝足后,他才幽幽抛出一句:“想请你帮个忙!”

    等听完席百川要她帮什么忙时,宋慈音几乎是落荒而逃,不过未出包厢的门,便被长腿长手的席百川拦住了去路。

    宋慈音无奈抬头:“席公子,真不是我不帮忙啊!这件事,这件事,你要我怎么帮呢?你该去找我姐!或者,你换件事也行!”

    拦在她面前的席百川没说话,只一双平日里雀跃的眼眸沉了下来,隐隐带了一丝怒气。

    宋慈音心念一动,脚步已经不自觉往后退,席百川跟着逼近她。

    “你”

    下一秒却见他捞起椅背上的大衣披到她身上:“裙子脏了!等在这里,我找人带你去换衣服!”

    等到席百川出去,包厢里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才隐隐觉得肚子疼,先前被辣得心肺都疼,根本没注意到,她暗叹,到底是大意了。

    有了这个插曲,席百川再次提出他的要求时,宋慈音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只想了想,才开口说出自己的顾虑。

    “可是,如果我与你一同到席家,以你的女伴身份出现,你知不知道这会意味着什么?外头会怎么说你席家,又会怎么说我盛家姐妹?”

    “跟你开玩笑的!给你吓成这样!”席百川指了指宋慈音,得逞似地笑笑,“我席百川要什么样的女伴没有?一句话的事情罢了!走吧,送你回家!”

    等二人出了饭店时,发现天下雪了。

    无风,干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趁着夜色,尽情追逐,落到那树上,行人的肩上,以及近在咫尺的地面上。

    宋慈音站在路灯下,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看着它们从轻盈的六角雪花融化在掌心,变成一抹湿意,她才抬眼看向灯光处那些洋洋洒洒的雪花,似镀了一层金,叫人一阵恍惚,容易想起往事。

    “也不知今年北平的雪下得怎么样了?”身后一声轻叹,立时叫宋慈音绷紧了神经。

    原本卢南琛手上撑着伞,但见宋慈音就那样清冷地站在雪地里,不躲不闪,他干脆也收了伞。

    “雪倒是其次,我就是比较想念北平的糖炒栗子,还有冻柿子,糖渣山里红冬日里总有那么多好吃的!”

    最主要的是她好怀念在北平的那段时日,和那些人。

    也不知长乐戏园后头的红梅今年开得怎么样?老柳今年的咳疾有没有再犯,还有梅玉芬,不知她现在的脾气有没有收敛点?

    于妈呢?想来于妈应该在家带着她的小孙女呢!

    “你知道玲玲吗?”

    “嗯。”

    “她与齐啸年底要成亲了。”

    宋慈音忙回头:“那方境清呢?”

    话问完,她才想起,方境清如今早到了东北抗日一线,几乎是哪里有战争,他就往哪里走!

    想来,他是选择了事业,放弃了情爱!

    “要不要回去看看梅老板,同我一起?”

    两人之间隔着半米距离,乱舞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肩膀,宋慈音不自觉挪动脚步朝他走去,至面前停下,微微踮起脚,扫去他头顶的雪花。

    “好”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见他身后人的刹那被她生生吞下。

    “真是凑巧啊!盛小姐!阿琛,你扶我一下!我今日穿的新鞋磨脚,这地儿还滑!”

    黄凌霜并未近前,只站在原地,卢南琛回头往她脚上看了一眼,便往不远处挥了挥手,一辆车缓缓滑了过来:“脚疼,就到车上坐着!车里也暖和!我与盛小姐”

    “诶,盛恩瑾,你傻站在那儿干嘛?快点,去接你姐姐!”

    盛恩怡通常是有专门的司机送她回家的,所以席百川的话分明就是给她解围的。

    “给我个准话!”见她要走,卢南琛紧跟两步,追问。

    “不了,年底我比较忙!五哥自己去吧!请帮我跟玲玲和齐先生道一声恭喜!”

    自上次事件后,她也算渐渐明白了,卢南琛的出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便是他的老丈人都在暗地里算计着他。

    黄凌霜对卢南琛有情,这她能看得出来,只是这份情到底能支撑她多久,到什么程度,都是宋慈音不清楚的。

    她心底只盼这位黄小姐对卢南琛的感情能让她多多为自己的丈夫考虑,不叫她父亲伤害为难他。

    可万一因为自己的事情惹恼了这位黄小姐,让她对卢南琛伤心失望了,宋慈音不知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她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想法对黄凌霜不公平,但谁叫她是俗人一个呢,有私欲,有贪婪!

    还是早早划清界限吧!

    思及此,她朝着黄凌霜的方向微微颔首,算作告别。

    回去的路上,席百川很识趣地没跟她乱侃,只给她送到盛公馆,他才隔着车窗,连个正眼都没看她道:“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去给他抢过来!要不然,就一刀两断,断个干净!这样对你好,对他也好!”

    断不了啊!

    她在心里轻轻喊着。

    大雪翻腾中,席百川自后视镜里看到她还在原地傻傻站着,门口昏黄的光投在她的头顶,然身后一片黑暗,让席百川打心底对她摇了摇头。

    却在转瞬间想到自己。他劝别人放下,自己却又放不下,荒唐可笑。

    看到宋慈音如今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他忽然就倦了。

    也许盛恩怡说的话是对的,明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一条路,自己是南墙也撞了,还是死路一条,如果还继续在这条路上走,那就是荒度时间,浪费生命!

    想通了这一点,席百川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盛家姐妹前晃悠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十二月份,百乐门开业大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