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被卢南琛派去盛公馆看看具体情况的陈飞儒捧着一堆东西回来,顺带一张臭脸。

    “先跟你说结果,没见到人,人已经回北平了,就今天早上的车!其次,这是她让盛恩怡转交的东西!还有一封信!你看看吧!”

    陈飞儒将东西哗啦全部放到桌上,将信甩给了卢南琛。

    老实说,那日卢南琛甩宋慈音耳光,陈飞儒也在现场,他也实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个五哥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一个姑娘大动肝火,还不分场合跟人打了架。

    起初他以为就是为了膈应老太太,后来才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眼下,他看卢南琛盯着那封信,脸色越来越黑,不过须臾,直接将信撕成两半,扔到一旁。

    陈飞儒立马捡起来拼好。

    好家伙,一封信,除去开头结尾,三句话。

    卢先生,

    按照约定,盛家三成产业兑给您,盛公馆房契地契请转交盛恩怡;

    镯子寓意深重,恕在下蒲柳之姿,不配此等贵重物品,今同戒指,耳坠原物归还;

    先前无意纠缠,原是在下一厢情愿,会错了意,万望谅解,从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盛恩瑾

    拜上

    这是决裂了?有意思。

    陈飞儒捏着信,一边欣赏沙发另一头,某个闭眼男人脸上的疲惫,心疼和不安。

    “要我说,那天晚上反正都是演戏,何必下重手?如今她真的死心了,回北平了,你自己又心疼的要死,何必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下重手,难以取信于人!我也没料到那姓黄的也来了!况且,谁心疼她?不过咎由自取罢了!她明明知道阿君对我的意义不一般,还上赶着去使小性子?”

    “你得了吧,五哥,这里没有外人,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你就是想祸水东引,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卢南琛的心还在范小姐身上,让她当靶子替那丫头挡明枪暗箭!要不是这大半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说不定我也会以为你还念着那范小姐!啧,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这范小姐还挺可怜!”

    “阿君知道的,要不然你以为以这两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会起矛盾?打她也是无奈之举,你送来的消息太惊人了,必须马上送出去,我原本想着让阿君悄悄带着消息出去,但是她也被人盯上了,只能混乱中让音音带出去!”

    “我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要说这位宋小姐,也是个奇人,被你蒙在鼓里打了耳光,还能镇定自若地替咱们传消息!可敬可叹啊!可是,风险太大了!暂且不提她能不能配合你的行动,光是你把消息递到她手上,她知晓了,万一哪天她被逮了,扛不住招了,那得是多大损失,相当于咱们在政府高层安插的眼线全部都得断!”

    “这次确实是意外!原本就该我跑一趟,但是黄灿生来了,他一来,说明在黄凌霜身上布的局已经奏效了!这个时候走,我怕后续很难圆回来,黄凌霜易哄,但黄灿生就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这个黄凌霜你打算怎么办?真娶了她?”

    卢南琛睁眼,无奈地笑笑:“你不是说了吗?祸水东引啊!阿君身后有范家人,况且她又是曾家孙子的妈,若有人想动她,还得掂量掂量这两家的分量!我与阿君商量好了,在黄凌霜身上,我唱红脸,她唱白脸!没办法,要在上海站稳脚跟,必须要越过黄灿生这道坎!”

    “但黄凌霜一个丫头片子,我觉得作用不大,还是五哥你有其他安排?”

    陈飞儒大大咧咧想将桌上的箱子打开,却被卢南琛一记眼刀制止了。

    “她不过是备选方案。原本,我是想走贺咨文这条线,后来我发现他与南京政府方面的关系确实深刻,但是,在黄家帮里,他不过也是边缘人物!他那个夫人才是核心人物之一!所以与其走他这条线,我还不如直接走黄凌霜这条线!”

    陈飞儒似想到什么,探头过去,轻声道:“五哥,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卖、身,色、诱,美男计!”

    “滚!”

    卢南琛不耐烦地摆摆手。

    陈飞儒却忽地皱眉:“其实这些事,你大可以委婉地告诉宋小姐,我瞧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你说了,她会明白的!”

    “你与丽丽之间的事,你告诉傅小姐了吗?”

    卢南琛直中要害,陈飞儒没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种风流事,他怎敢告诉傅小蔓?哪怕现在他什么也没做,一派良家妇男。

    越是喜欢,他越不敢开口,哪怕心里明白,对彼此要坦白,可是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

    因为一旦开口,他与傅小蔓之间绝无可能。

    “我那破事是我自己当初荒唐,你这事出有因,如果真因为这个,跟你生分了,到时又没哄回来,有你受的!”

    “这种手段,并不光彩!况且,生分了才好,能保住她的命!让她能平平安安终老!”

    “五哥你要真是这样想,为什么还要祸水东引到范小姐那?心里就是喜欢,还拼命给人往外推!”

    “赎罪罢了!”卢南琛苦笑。

    “赎罪?你,你犯什么罪了?你,你把她?不对,不应该!那你是?”

    陈飞儒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卢南琛低低咳了几声,起身,神色更加疲倦:“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人已经走了,走吧,回去找个更好的人!我已经”

    配不上了。

    想到这里,卢南琛的眼神一瞬间灰败了下来,颓色上了眉头眼角。

    “五哥这是不打算回北平了?”陈飞儒也起身。

    “你过两天回去吧!上海根基未稳,我走不了!咳~~北平你多~咳~多盯着点!”

    说罢往楼上走。

    陈飞儒紧跟两步喊道:“你那咳嗽,找医生看看!别拖厉害了!”

    “知道了。”

    燕大开学后,日子仿佛又回归了正轨。

    只不过宋慈音更忙了,以前是一个星期去报社一次,如今她是一有时间便去。

    有稿子的时候,写写稿子,没稿子的时候,把前辈们写的稿子拿出来细读或者帮着其他同事一起校稿。

    陈飞儒是早就回了北平的,无事的时候常常来杏花胡同找傅小蔓。

    每每遇见了,宋慈音都是笑着同他打招呼,有时还能聊上几句。

    仿佛她真的将卢南琛这个人当作了她人生里的一个过。

    意识到这,陈飞儒不知是替卢南琛开心,还是伤心。

    每每他们通电话时,他的那位五哥在最后都要沉默片刻,等到他说出“宋小姐一切安好”,对面才会挂断电话。

    他隔着话筒都能感觉到,卢南琛很想宋慈音。

    可陈飞儒两面为难。

    陆城曾对他说过,除了那巴掌,卢南琛还对宋慈音说了诸多诛心羞辱的话,是个姑娘都不会回头。

    所以当他看到颜牧泽对宋慈音穷追不舍,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感觉,他就觉得烦躁。

    他怕宋慈音真的有一天会投到颜牧泽的怀里去,可偏偏自己还说不了什么。

    可让他冷眼旁观卢南琛对宋慈音思念到极致,他又做不到。

    是以,在又一次于杏花胡同碰到送宋慈音回来的颜牧泽后,他当晚打了电话给卢南琛。

    一反常态,他给卢南琛丢了一句“宋小姐要结婚了,五哥可要送份礼?”

    电话被挂了。

    一旁的齐啸推了推眼镜,一划拉手下的算盘,算珠全部归位:“她结不结婚的关爷什么事,你小心爷回来揍你!”

    陈飞儒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你眼里就只有玲玲!”

    已至深秋,北平的天凉意森然。

    适逢周五下午,宋慈音没有课,便顺道去离杏花胡同不远的一所私塾接糖豆放学。

    小小的孩子拽着她的手,在秋风里摇头晃脑地诵着“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西斜的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转过主街,进杏花胡同时,一眼便瞧见了陈飞儒和傅小蔓站在门前说着什么,门前不远处停着他的车。

    见宋慈音和糖豆回来,陈飞儒飞快地瞧了一眼傅小蔓,后者却犹豫起来,见宋慈音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她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音音,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

    糖豆看到车,立马跑上前去摸了摸,宋慈音紧跟几步,将他又带了回来,恍惚间,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细闻好像又没了,充斥鼻腔的反而是那大街小巷都有的桂花香。

    “他想请你吃个饭!”

    傅小蔓赶紧指了指陈飞儒,后者一愣,立马点头。

    “是呢,听说什刹海附近的会贤庄,新做的酒酿桂花圆子上市了,咱们一起去尝尝!说来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还从未一起吃过饭呢!”

    宋慈音回头望了一眼回来的巷口,没说话,笑笑。

    “我今天”

    巷口忽然来了一辆黄包车,车上人匆匆付过钱后,大跨步朝这边跑过来,手里拎着的两个油纸包都快给甩出去。

    宋慈音一指来人。

    “我今天已经约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