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不解,震惊,随即抬起眼睛,眼睑上聚起两滴泪水,摇摇欲坠。

    “你打我?”

    范竹君也有一瞬的惊疑,但随即见众人都往这边靠,她只得垂眼,往卢南琛身边靠了靠。

    “打你是为了让你好认清自己的身份,盛小姐!”

    “还有,我记得没有给你盛家请柬,盛小姐是怎么进来的?来这又是为了什么?是看上了我们卢家什么东西吗?说出来,我送给盛小姐便是!”

    一连串的问话砸过来,叫在场围观的人对宋慈音指指点点。

    宋慈音一低头,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模糊间见到手上带着的镯子。

    他送她的镯子,说是,她与他之间的缘分!

    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她举起手便要磕到地上去。

    卢南琛似乎是知晓她的心思,一个健步上来,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敢砸了试试?”

    范竹君见状赶忙上来劝道:“守卿,守卿,真的不关盛小姐的事,是我没站稳!盛小姐,你要不要紧?”

    一边安慰,一边揽过宋慈音的肩:“守卿他酒喝多了,盛小姐别往心里去!”

    宋慈音只觉脑袋昏沉,自恍惚间又瞧了一眼卢南琛。

    而对方只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拉起范竹君,宋慈音再次被丢到地上。

    “好你个卢南琛,欺负我们盛家没人是吗?”

    盛恩怡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上来直接对着卢南琛泼了一杯酒,随即摔了杯子,巴掌跟着就上去了。

    “盛恩怡,这里是卢家,你没资格打我!要撒野滚回你们盛家去!”

    盛恩怡的手被卢南琛截在半空里,转而用力一甩,差点给盛恩怡摔倒。

    盛恩怡转头抓过旁人手里的酒杯,直接又泼了上去,卢南琛要拦,却被半道加进来的席百川一个拳头砸在了脸上。

    “你敢动她?”

    一时间二人扭打在一起。

    众人纷纷过来拉架。

    人群一瞬间就混乱了。

    “阿姐,阿姐……”

    混乱里,宋慈音爬起来,她头昏眼花,整个厅里的物件都化成了虚影,她看不清谁是谁,也听不见谁说了什么。

    众人堪堪将扭打在一起的席百川和卢南琛分开,便听“啪”好大一声巴掌声。

    “你说盛恩怡没资格打你,那么我呢?我对我家这两个侄女是不甚亲近,但是也由不得外人给欺侮了去!你们卢家这地儿脏,我们也不稀罕在这待着!恩怡,带上你妹妹,我们回盛公馆!”

    突如其来的做主,宋慈音还懵在耳鸣里,盛恩怡却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烫着时髦卷发,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的妇人,是他们盛家的姑姑,准确来说,是盛恩瑾的亲姑姑。

    不过,她不是在汉口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虽带着一肚子疑问,盛恩怡还是快速从混乱里回到宋慈音身边,扶着她往外走。

    刚走两步,宋慈音突然停了脚步,两条温热的血从鼻子里爬出来,一滴两滴,落到胸前黄色的旗袍上,极度刺眼。

    宋慈音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人也便软了下去。

    “阿姐……”

    “音音,音音……”

    花厅一片大乱,范竹君想上前,被卢南琛拉住了,陆城见状立马张罗着给人带出去,找医生。

    宋慈音是在坐上车的那刻醒过来的,张口便是:“去广慈医院。”

    广慈医院并不是离卢家老宅最近的医院,但是见宋慈音已经开口,盛恩怡也只好作罢。

    她们的那位姑姑此刻就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

    盛恩怡斟酌着词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姑姑?”

    “嗯。”

    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应,盛恩怡几乎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最近。”

    回应依旧冷冰冰,但这次盛恩怡见她们的这位姑姑转过身来,看向宋慈音,眼里带着轻蔑:“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跟你那个妈一样!遇事就闷着!”

    宋慈音只管听着,连眼都没抬。

    盛意浓一腔怒火似乎洒在了碧潭里,静悄悄便被吞噬了。这让她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窝囊样!别人打你,你不晓得还手?骂你,你也不晓得还嘴吗?”

    “还嘴?那一溜排在场的人,我能抗衡的过谁?姑母若有什么好的策略,教侄女两手,我必然好好学!”

    “你”盛意浓被怼了一遭,随即冷笑,“现在倒反应过来了,专挑自家人冲!出息了,出息的狠呐!这么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你教成这样,竟无一点教养!”

    “呵,我没爹没妈,自然无人告知,教养是什么?您倒是知道啊!脾气不也是冲着自家人发吗?”

    宋慈音这话完全是针对盛意浓的,敌意很大。

    她自幼不喜欢这位姑母,在她看来,她母亲与父亲后来感情走下坡路完全是因为这位姑母从中做的梗。

    便是连徐薇也是这位姑母送上门的。

    原话是:阿明心疼你生产恩瑾时伤了身子,不肯再让你生,如今这徐薇既然已经有了孕,便让她替你完成这传宗接代的任务吧!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也不要跟阿明闹脾气,大度点!

    “音音~~”盛恩怡对着宋慈音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前面还坐着席百川的司机,让她不要在此刻跟盛意浓起冲突,叫旁人看闲话。

    “你插什么嘴!”

    但盛意浓似乎并没有领情,反而是将枪头对准了盛恩怡。

    盛恩怡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是整个人以懒散的姿态往后一靠,双手抱臂,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睛却盯着窗外。

    “前面左转!”

    宋慈音更是没理她。

    盛意浓忽觉得,这两姊妹,是真的长大了,羽翼渐丰了。旁人轻易左右不了她们心里的想法。

    有了刚刚那番争执,宋慈音下车到往医院里去时,盛意浓没下车。

    只盛恩怡跟着她到了诊室。

    “是你!”

    来的男医生,一眼就认出了宋慈音。

    前几日这姑娘才因为发烧被人送进来。

    宋慈音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被人打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宋慈音那白皙的脸上还挂着五根手指印,红肿令人心惊。

    鼻血是早就止住了,但是胡乱擦拭的血迹粘在嘴角、人中,又让人觉得她分外可怜。

    “下手真狠!”

    男医生仔细检查了宋慈音脸上的伤痕:“张嘴,耳朵里痛吗?”

    她点头。

    男医生又沿着她耳朵处按了按骨头:“疼吗?”

    她点头。

    “头呢?”

    她还是点头。

    “我给你开点活血化淤的药膏,你晚上睡觉擦,白日里用冷毛巾敷在这手印处,能加快消肿!另外,等会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到外面药房,找个大夫给你开两剂中药,管耳朵的!”

    盛恩怡却皱眉:“那她还流鼻血呢?”

    “鼻血不是止了吗?这两天回家注意休息,如果头疼的厉害,再过来看!”

    一共不过十几分钟。

    盛恩怡拿着缴费单跟宋慈音一起往药房去拿药膏。走到半路,宋慈音一摸耳垂,发现掉了一只耳环。

    忙让盛恩怡去取药,自己返回诊室去找。

    “回来找耳环的吧?给!”

    男医生看到她回来,忙将搁在桌上的耳环捡起来递给她,一边继续奋笔疾书写病案。

    “余医生?”

    “嗯。”

    “谢谢!”

    宋慈音接了耳环,出门。

    余医生这才将目光从病案本上挪到自己掌心,一方叠的很小的纸条刚刚被那姑娘塞进来。

    他起身关了门,迅速打开,只扫了一眼,立马撕得粉碎,泡进茶杯,随即转身,换下身上的白大褂,套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戴上帽子,匆忙出门去。

    医院门前,宋慈音他们刚刚准备出发,她便瞧见那余医生从医院里出来。

    她知道他应该是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了。

    她垂眼,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她被卢南琛一巴掌扇在地上,范竹君趁着安慰她的间隙,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张字条,并悄悄给她递话:“广慈医院,余白!”

    这也是她为什么那么痛快走掉的原因。

    否则以当时又气又难过的劲头,她势必要同盛恩怡一样,选择还手。

    只是此刻,过了那个冲动劲头,余下来的全是绝望和疼痛。

    宋慈音呆呆地蜷缩在后座上,耳朵里的嗡鸣还在继续,胸口仿佛被压了一个大石头,叫她呼也不是,吸也不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盛公馆,又是怎么睡着的。

    只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这是我卢某的游戏规则”。

    所以,这一场游戏,她输了,出局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浑浑噩噩睡了两天,不吃也不喝。

    到第三天,她才起一个大早,给自己梳洗干净,吃了饭。

    往枫林花园去了。

    阿香见她回来,很是开心,忙烧水要给她泡茶拿她爱吃的点心。

    但宋慈音拒绝了,给她说自己是回来收拾行李的,以后便往盛公馆去住了,多谢她这些天来的照顾。

    阿香愣在原地,讪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外面传来轻微的一声院门声,她才回神,见卢南琛从外头进来,一脸疲色,臂弯里搭着外套。

    阿香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宋小姐在楼上收拾东西。

    当然她的纠结,卢南琛根本没注意到,只将外套递给她,让她泡茶去,一边扯着领带往楼上走。

    “那个,先生”

    阿香的话没说完,卢南琛便已经抬眼瞧见了正提着箱子往楼下来的宋慈音。

    一时间二人都停了脚步,卢南琛扯领带的手也微微顿了顿。

    宋慈音垂眼,对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回盛公馆?”

    “嗯。”

    简单的几个字,仿佛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尽。

    宋慈音继续下楼来,经过卢南琛身边时,有股浓郁的药味传来,她轻轻动了鼻头,却也没停留,径直出门去。

    卢南琛也没回头,只继续扯着领带往楼上去。

    宋慈音出了院门,站在院外,回身瞧了一眼那挂在院外墙上的小木牌,刻着“枫林花园”,随后又抬头瞧了一眼二楼开着的窗户,那里窗帘正随着风飘到窗外来,阳光洒在上面金灿灿的发着光。

    她提着箱子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