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玦毫无预兆的动作不仅叫戚瑶觉得惊恐,更是将对面蒙面人头领看得僵在了原地。

    刺李恕反复使劲睁闭几次眼睛,确认自己眼前所见并非幻觉时,黑色面巾下的嘴巴大张得能塞下鸡蛋。

    主子居然……居然靠在那狗太子怀里?

    这一幕画面给人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晴天霹雳,若不是李恕还有几分理智残存,险些僵得连手中的刀都握不稳了。

    温香软玉在怀,戚瑶虽未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可殷怀玦的动作也让她施展不开手脚。

    她手里可是提着刀的,戚瑶只怕还没解决对面那个刺,便先伤了怀里的人。

    好在那蒙面人也不知是过分谨慎还是脑子不大灵光,竟没有趁着这时候攻过来。

    戚瑶忙对怀里紧紧环着自己脖子的人道:“阿玥你别怕,你先放开我,不要离我太远,我会保护好……”

    “可怀玥真的好害怕。”

    话说出口,殷怀玦自己便先察觉他这“惊慌”的反应和语气似乎过分平淡了些。皱了下眉,他忍着心下的恶心将戚瑶环的更紧,捏出矫柔做作的嗓音道:“殿下别丢下我……”

    说着,双眸含水的望着戚瑶,适时藏起疏离,流露出往日没有的凄楚脆弱。

    不得不说,一副摄人心魄的好皮囊在诸多方面都有优势,便连演戏也是如此。殷怀玦不过装模作样软了眉眼,眼尾微红的样子便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哪里还有功夫思考是真的还是演的。

    至少戚瑶没有。

    便是连跟随殷怀玦几年的李恕,看到主子“委屈”的神情,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心头火起。

    他六年前便跟在少主身边,十分清楚少主矜冷挑剔、睚眦必报的脾性。

    前朝皇帝暴虐不仁,四方起义,有胆识本领的豪杰不胜枚举,若不是有镇北王等人辅佐追随,戚和如何能顺利建立大安朝?

    可这狗皇帝多疑成性,坐上皇位便翻脸不认人,丝毫不顾昔日情谊,明里暗里打压镇北王府一脉。

    若非少主天资聪慧看清狗皇帝心机,又早在几年前主动请缨对敌北姜于战场上假死,戚和恐怕早给镇北王府安个罪名剪除威胁了。

    且不说这一层恩怨,什么样的老子生什么样的儿子,戚和如此狠毒多变,可见这狗太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主怎么可能会真心对他如此亲近?

    一定是这狗太子太过阴险难缠,少主才不得不如此忍辱负重。

    李恕越想越觉得肯定,心下痛骂戚家父子几遍,提起刀便朝戚瑶袭了过去。

    少主已经许久未重用他了,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立个大功,以此重得少主起用!

    如此想着,李恕的攻势是又快又急。见那白晃晃的刀尖朝自己而来,戚瑶心下一凛,偏偏身上挂着的人又如何都不肯松手,她挡刀拆招都有些力不从心。

    失手几次,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朝自己手臂上劈落下来,戚瑶牙一咬心一狠,正打算暴力撕开身上的殷怀玦迎招,然而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身子歪歪扭扭摇晃起来。

    戚瑶并不知道绊她的正是身边的殷怀玦,因而又是恼怒自己的倒霉又是难以置信——

    真的有人运气背到在被刺杀时跟刺打架会自己摔倒的地步吗?

    脑中短促地闪过这个念头,戚瑶勉力用刀尖撑地才不至于摔个狗啃屎。

    空气中一声抽气声响起,戚瑶无暇辨别是从谁身上发出的声响。她发现殷怀玦竟还立在自己方才站定的位置,吓得心跳都停了一下。

    “小心!”

    戚瑶看不清殷怀玦的神色,心想他一定是害怕到僵住了身子忘了动作。她连忙提刀冲过去,一手动作迅速便要去拉殷怀玦,一手挥刀打落蒙面人手里的武器。

    然而就在她手将将要触及殷怀玦的指尖时,忽见眼前细雨中的美人忽地一抬长腿,又快又准地朝那蒙面人踹了过去。

    “嘭”地一声,待殷怀玦收势时,蒙面人已经飞出去数尺远。他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缩挣扎,痛苦非常,足见那一脚的狠劲。

    心悸后怕之余,戚瑶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朝身边那张漂亮的面孔投去震惊的目光。

    原书女主原来这么……暴力的吗?

    察觉到她目光,情绪一时失控的殷怀玦很快敛起晦暗不明的神色,余光睨着李恕暗骂一声蠢货,他踉跄了一下,作出一副手捂心口的受惊姿态看向戚瑶,“殿下……”

    前后转变之流畅自然,叫戚瑶差点以为方才所见是她自己的幻觉。

    戚瑶努力忽视心下对眼前人升起的奇怪印象,尽量不露情绪道:“没事了,你先别动,在这里等我。”

    说着,将手中刀递给殷怀玦,自己去捡蒙面人落下的刀,打算先将人捆了活捉审问。

    然而她刚刚提起刀柄,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利器破风的声音,她迅速抬眼一看,只见那半蜷在地上的蒙面人手里拿着什么暗器对准她,泛着寒光的银针直直朝她射来。

    戚瑶瞳孔骤缩,发现李恕又自作主张的殷怀玦也在此时气得血液逆流。

    电光石火之间,戚瑶用平生最快的反应往旁边一滚,银针“叮叮”打落在石块之上,尚来不及松下一口气,便见击在石上断成几截的银针碎落乱飞,眼看就要伤到殷怀玦。

    区区几截碎掉的银针而已,自幼习武的殷怀玦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躲开。

    可戚瑶哪里知道她眼中的女主早早掉包换了人,便是殷怀玦方才踹了李恕一脚,她照样下意识将对方看作需要保护的对象。

    于是几乎是想也不想,戚瑶起身便朝殷怀玦扑了过去,两人以相拥的姿势双双倒地,飞弹而来的几截断针则将殷怀玦身后的竹叶穿出数孔。

    但凡戚瑶慢上一息,被刺穿的可就是她了。便是运气好些没被刺破皮肉,想来被那几乎发黑的毒针碰上一下,后果也是了不得的。

    戚瑶几乎整着人都伏在了殷怀玦身上,殷怀玦少见的没有露出嫌恶的神色,眸中反而闪过一丝惊愕。

    不过那一瞬的惊讶很快被含着怒意的冷厉取代。

    戚瑶尚未从后怕中回神,殷怀玦顺势抬起一手落在她背上按住她,目光冷冷朝正在起身的李恕身上刮去。

    只一眼,尚在得意的李恕便被那凛寒如刃的眼刀看得心下一慌,他浑身僵硬地看着殷怀玦,只见那双棱角锋利的薄唇无声吐出一个字——

    “滚。”

    哪怕李恕再蠢,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意触碰了主子的逆鳞,惊出一身冷汗来。不敢再擅动,他抬手放在面巾下打了个口哨,潜伏于竹林周边及正打斗的刺纷纷闻声停手撤退。

    “追!”

    蠢不可怕,最叫人头疼的是蠢不自知还沾沾自喜。李恕便是这样的人,今日搅和这一遭险些将一切铺垫打乱,把殷怀玦气得不轻。

    见那蠢货领着人走了,殷怀玦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胸中火气,垂眸看着趴在自己锁骨上的脑袋,忍不住蹙起眉道:“殿下还不起来么?”

    闻言,戚瑶愣了一下,神思才清醒过来。

    随之活起来的还有遍体感官。

    戚瑶将人整个压着,才发觉身下人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细瘦,体温隔着夏日并不算厚重的布料传递上来,她能明显感觉到殷怀玦身体各部位的紧绷。

    叫戚瑶诧异的是,她居然鬼使神差地从那紧绷中觉出一股力量感。此时的殷怀玦仿佛搭好箭张满弦的宝弓,藏着一股子狠厉的气势。

    戚瑶冷不丁想起来方才殷怀玦给刺的那一脚。

    她也分不清那个画面与她将女子比作弓的想法哪个更荒唐些,总之是一下子被惊得彻底恢复了理智。

    “方才情况紧急,失礼了。”说着,戚瑶便急急撑起手想要起身,却发现背上仍有力道将她压着。

    “咳……阿玥,手。”戚瑶低声提醒道:“你不放开,我起不来。”

    闻言,殷怀玦明显怔了一下,片刻后,如触电一般匆匆弹开按在戚瑶背上的手,面色几变,如吃了苍蝇一般别扭又难看。

    两人起身后,戚愈与阿丹洛也收刀走了过来。

    戚愈肩上破了个口子,戚瑶见状吓了一跳,“阿愈,你受伤了,还能策马么?若是不行……”

    “可以。”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戚瑶这才发现戚愈目光正定定落在她面上,可当视线对上的时候,戚愈眸光一颤,须臾不敢看她似的仓促别过眼睛,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和微红的耳朵。

    压下心中微乱情绪,戚愈道:“只是小伤。”

    “当真?”

    戚愈依旧不敢看她,“……嗯。”

    戚瑶总觉得戚愈的反应有点奇怪,还想再问,他已经不欲再说,丢下一句“臣弟先回马场”,便逃也似的离开。

    戚瑶愣了下,发现阿丹洛也眸色不明看着自己时,心下疑惑更甚。

    她明显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神思却在这时被殷怀玦不咸不淡的话打断——

    “马车没了,还怎么回宫?”

    “有人回马场去备了。”阿丹洛回答,又笑了一下,状似夸赞道:“不过没有马车想来也应当难不倒郡主吧?方才我见郡主身手不凡,不愧为将……”

    他刻意似的顿了下,见殷怀玦目光一冷,才缓缓笑道:“将门之女。”

    心下冷笑一声,殷怀玦面上不动声色,“怀玥家中人丁单薄,若不能自保,只恐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

    戚瑶注意到这个字,先前那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所指便是殷怀玦战死。她一时有些心疼殷怀玥,突然也明了为何她能有勇气同那蒙面人对抗了。

    她略微失神,因此并未发觉身边两人互相敌对的气势,也并未察觉殷怀玦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

    此时雨已经停了,不过方才打斗时的小雨依旧将戚瑶淋得有些狼狈。

    触见戚瑶与平日略有不同的容颜时,殷怀玦微微一怔。

    方才他未细看,现在才发现这狗太子竟也是追捧容修的人之一。

    雨水洗去戚瑶用来增添英气的铅粉,原本秀雅的五官便显了出来,那粒朱砂痣也再藏不住,叫清纯面庞平添了一分媚意。

    殷怀玦的目光不自觉在那粒朱砂痣上停留久了些,片刻之后,才在心下轻嗤一声——

    真女气。

    殷怀玦大抵是自己女装穿久了心绪不爽,想到女气,便冒出给这狗太子套上女装才合适的想法来。

    诡异的是,戚瑶身着女装的画面浮现在脑中时,他非但不觉解气,心思反而无端乱了些许。

    像是有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烦躁。

    殷怀玦的心情忽然又越发不爽了。

    戚瑶与殷怀玦各自微微失神,一旁的阿丹洛突然开口道:“雨停了,殿下也要同郡主等马车回宫么?还是骑马?”

    听到“雨”这个字眼,戚瑶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子一僵,随即露出惊惶的神情来。

    她抬手往面上一抹,终于知道那股不对劲从何而来了。

    完了。

    戚瑶想。

    殷怀玦和戚愈会不会看出什么来她不知道,但先前已经生疑的阿丹洛多半是看出来了。

    戚瑶如此想着,心虚得不敢去看阿丹洛,她低着头道:“骑马,孤先骑马回宫!”

    说罢,也顾不上管其他人了,匆匆朝守福的方向逃去。

    未发现身后阿丹洛面上闪过的那一抹促狭。

    只是戚瑶才走了不过十步,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沉起来,侧颈上似乎有些痒,她一碰,却是一阵刺痛,模糊的视野中能看到指尖沾下的一点黑血。

    戚瑶愣了下,迷迷糊糊想起方才她扑倒殷怀玦时身边飞过的断针。那针细且快,她竟未马上觉出痛意来……

    “殿下?”

    耳边不知是谁在唤她,不等戚瑶开口回答,她便眼前一黑,沉沉晕了过去。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