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以殷怀玦黑着脸起身离去的动作结束。

    期间倒还有一段充满矛盾的对话,不过戚瑶酒意未消,除了殷怀玦最后那个冷得能吓死人的眼神之外,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酒意熏人,裹挟着戚瑶在缱绻又乖谬的梦境中沉沉浮浮。窗外弦月渐隐,仿佛也收去片刻的旖旎遐思,榻上睡着的人皱起眉头来,低低地惊呼梦呓。

    “殿下?”

    守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瑶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听清窗外的清脆鸟鸣,才恍惚已经到了第二日。

    “殿下又被魇着了?脸烫得这么厉害。”

    闻言,戚瑶有些呆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热得仿佛要烧起来的温度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登时便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

    脑海中缓缓回忆起梦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戚瑶还带着细汗的面上迅速爬上绯色,须臾又皱起眉头,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几年来她确实梦魇颇多,不过今日戚瑶这番情态,还真不是因着梦魇的关系。

    而是……春梦。

    兴许也算不得春梦,至少戚瑶自己觉得,春梦该是美妙的,而不是像她所梦见的那般怪诞。

    她梦见殷怀玥。

    梦里的殷怀玥比平日还要美上几分,那一头如瀑青丝未束,明明不施粉黛,眼角眉梢却自有惑人风情。那张面孔的神情依旧是如高岭之花般的睥睨之态,素有的疏离似乎淡了些,便这么轻佻又高傲地看着她。

    真真成了魅人心魄的妖。

    许是多少也能觉察出眼前为虚幻,梦里的戚瑶胆子大得连她自己都吃惊。便连美人褪衣,她竟都定定立在原地,避也不避。

    于是她便清楚地看到那修长完美的颈线,看到精致白皙的锁骨,再往下……

    视线再往下看,戚瑶瞳孔骤缩,被眼前所见惊得僵住了表情。

    那身宫装底下掩着的居然是男人的身体。

    戚瑶怔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时,神情震惊地抬眼去看那张漂亮的脸孔,再低头重新将视线下移。目光触到那截劲瘦而充满力量感的腰身,确定那线条完美的腹肌不是幻觉之后,嘴巴惊得又大了一圈。

    她以为这已经足够离奇,然而随着对方走近,衣裳散落,戚瑶看见了更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救命!

    戚瑶慌忙紧紧闭上了眼。

    “殿下,殿下?”见戚瑶神情一下痴一下惊,守福的手在戚瑶眼前晃了晃,他担忧道:“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奴才命人去请太医过……”

    “不用。”回神的戚瑶摇了摇头,“……我没事。”

    虽说昨日饮了不少酒,头还有些疼,可那问题不大,戚瑶眼下面临着更严重的自我怀疑。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她潜意识里原来……玩那么大吗?

    不然怎么会在梦中把殷怀玥臆想成那个样子?

    细细说起来,殷怀玥美的那般惊心动魄,确实也是男女通吃的相貌,可即便如此,戚瑶也觉得自己这梦来的太突然了些。

    毕竟她的性取向是笔直的。

    如此想着,戚瑶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清心寡欲太久,以至于将一直压抑的东西投射到了梦境中去。而昨日殷怀玥恰好在她面前晃悠,于是便偏巧不巧成了她做梦的对象。

    如此说服自己,戚瑶多少好受了些。

    “我没事了,你去布膳吧。”她朝守福道。

    半柱香后。

    戚瑶在殿中用膳,有宫女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道:“殿下,奴婢已经将药方送过去了。”

    “嗯,好。”戚瑶难得悠然地用着早膳,如是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待羊乳的香甜在舌尖扩散开,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药方?”

    那宫女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她更觉费解,朝守福看去,“什么药方?送去哪?”

    “殿下不记得了?”守福隐约觉出事情不对来。

    戚瑶茫然摇头,忽然想起昨夜殷怀玥来过,心下突的一跳,无端生出几分不安来。

    “我醉酒的时候,没干出什么……丢人的事吧?”

    戚瑶语气有几分不自信,毕竟她挺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见到原书女主时是如何一副鹌鹑样。

    然而戚瑶不知道的是,她昨夜干出的事情可比这严重太多了。

    只听守福有些犹豫地道:“倒是也没出什么事……昨儿个郡主来送醒酒汤,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走了。”

    闻言,戚瑶才舒了口气,“那便好。”

    她顿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劲,“那药方又是怎么回事?”

    “昨日郡主回去后,殿下给了奴才一道方子,让奴才命人给郡主送过去。”

    戚瑶眉心一跳,完全想不起这回事来,“我请太医过来了?”

    守福摇头。

    不妙的预感在戚瑶心中越放越大——既然没请太医,她哪来的药方子?难不成还能是自己编的?

    “还记得那方子上写的什么吗?”

    宫女摇头,她只是负责送过去,主子的东西,自己是万万不敢随意乱看的。

    戚瑶只得将目光投向守福。

    昨夜写方子的时候,守福是在戚瑶身边伺候着的,不过醉了酒的戚瑶笔法张狂得很,守福也没瞧出个所以然。紧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奴才看的也不是很仔细,大约是有川穹、白芍、万寿果……”

    万寿果……也就是青木瓜。

    守福每说出一样东西来,戚瑶心下也就越沉几分。

    这些东西,怎么像是用来……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醉酒后干过的蠢事一幕幕尽数涌上脑海。

    戚瑶僵直在原地,面色难看至极。

    她这是干了什么事啊!真想穿越回去狠狠给上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懊恼地在心下唾骂一番,她便开始寻思补救的机会。

    戚瑶按着发天疼的额角,半晌看向那宫女道:“送过去多久了?谁接的东西?”

    若是方子还没到殷怀玥手里,兴许还能拿回来。

    只是老天偏生要同戚瑶作对一般,那宫女被她焦急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声道:“送、送到了郡主手里。”

    脑中嗡的一声,戚瑶犹如遭受到晴天霹雳。

    完了。

    这下完了。

    可真厉害啊戚瑶,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戚瑶有心即刻到慈庆宫西殿去找人解释,只是她才迈出钟粹宫门口不过片刻,便有大臣找了过来,说是该到上林苑去了。

    哦,醉了一宿,戚瑶险些忘了,她这个太子是有任务在身的。

    巳时,戚瑶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上林苑。

    “殿下不必担心,便是郡主宫里的人真要用那药方,太医院定会仔细对过一遍,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的。”见自家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守福如是出声安慰。

    “要是真那么简单便好了。”重重叹了口气,戚瑶朝守福偷去生无可恋的目光,“你知道那药方子是治什么的吗?”

    守福呆呆摇头,总之他家殿下不会害人便是了。

    戚瑶张了张口,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如何表达既委婉,又能让守福轻易明了她的意思。

    沉默半晌,她索性抬起手来,在守福胸膛前比划了个半圆的弧线。

    守福怔怔看着她,没懂。

    戚瑶没脸皮再往下说,泄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平日里脑子并不算灵光的守福居然在片刻后自己反应了过来,捂着嘴巴瞪大眼睛看她,“殿、殿下怎么……”

    戚瑶也知道自己这行径荒唐欠扁极了,却又不好同守福细细解释她同殷怀玥在殿中发生的事,只得干巴巴道:“守福,若我说那些事并非我本愿,只是醉中妄为……你信吗?”

    “奴才信!”守福应声快得居然没有半分犹豫,随即面上又显出几分懊恼,“都怪奴才粗心,奴才应当等殿下醒后再请示一回的……”

    说罢,展示出同戚瑶共患难的决心,“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戚瑶点了点头,她倒不担心守福,毕竟是跟在她身边四年的人,对方的品性如何,她心里有数。

    只不过送药方子的宫女和殷怀玥殿里的人……

    眼下只得祈祷那些宫人嘴巴把稳些,否则这件事一旦流出去,要么便会传出太子好色荒淫的流言,要么便是恐有好生是非的人在私底下取笑殷怀玥,拿她的体貌做文章。

    想到殷怀玥,戚瑶只觉得越发心堵了。

    正愁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戚瑶朝声源处望去,只见几位皇子和一众异国使臣勾肩搭背走进马场来,活脱脱一副酒肉朋友的模样。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群人边缘——那道几乎要被人忽略的身影身上。

    为首的胖皇子见着戚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换上更夸张的笑容,高声道:“原来皇兄早便到了!正好,不如来跑马吧?臣弟近日刚得了一匹好马,一定……”

    跟前这位在书中一句台词都没有的三皇弟吵的厉害,戚瑶随意点点头,视线却是朝他身后的戚愈看去,“你也来吗?”

    在几位皇子不爽又震惊的目光中,迎上她视线的少年微微一怔,眼眸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见他面上闪过犹疑,戚瑶顿了顿,略有些别扭地唤了一个陌生的称呼:“……阿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