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瑶看着那碗正冒着热气的醒酒汤,心道不妙。

    “……我自己来吧。”眼看榻边人还保持着端汤的动作,她连忙将那碗醒酒汤接了过来。

    只是才将将把那碗汤接过,戚瑶便夸张地装出一副手抖拿不稳的样子,玉白瓷碗在她手心里晃了几下,便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

    “啪嗒”一声,热汤与瓷片一同落地飞溅。

    紧接着,是戚瑶惊讶又惋惜的声音:“哎呀,它掉了。”

    语气与神情俱是无辜,仿佛发生的这一切是那碗醒酒汤的错。

    大约是醉酒状态下人的脸皮也更厚些,戚瑶这一套自欺欺人的动作可谓是脸不红心不跳,一气呵成。

    若非殷怀玦亲眼看清她做了什么,恐怕还要被她这副模样哄了过去。

    眼角一抽,殷怀玦忍下心底不快,面上维持着端庄的笑容,朝身边的宫女道:“……再去备一碗。”

    “不不!不用!”不等宫女下去准备,戚瑶连忙惊慌道:“不必再上醒酒汤了,我已经醒了,真的!”

    话是这么说,可戚瑶面上薄红未退,眼中一片醉意朦胧,稍微有些动作也是摇摇晃晃的样子。

    仿佛是身体故意不给面子,她话音刚落,便不合时宜地轻轻打了个酒嗝。

    戚瑶连忙捂住嘴巴。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又讪讪放下手,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殷怀玦。

    只见那张表情向来得体的面孔上似乎显露出一丝嫌弃来,殷怀玦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殿下是对怀玥有什么不满么?”

    “没有!我怎么会对你有不满呢!”戚瑶连忙摆手解释。

    她怎么敢!

    “那殿下是何意?”殷怀玦牵了下嘴角,“这醒酒汤是太后让我送过来的,殿下就算不喜怀玥,也该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用一些。”

    眼看对方依旧笑着,态度却越来越冷淡,戚瑶急得几度张口想要打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怀玥,你真误会了。”

    最后叹了一口气,她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朝殿中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等太监和宫女都退了下去,戚瑶却犹豫许久都开不了口,直到身边人那张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些微不耐,她才咬了牙狠下心试探道:“怀玥,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闻言,殷怀玦面上闪过明显的惊讶,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会从狗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见眼前人久久未回答,戚瑶还以为因为自己太过直白吓到了对方,于是轻咳一声,委婉道:“咳,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觉得孤人不错,或者同孤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开心?

    看着戚瑶那副扭捏又略带羞涩的表情,殷怀玦险些被她气笑了。

    这狗太子的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他开心的?

    心下虽如此想,可眼下的情形对殷怀玦来说显然不算是坏事,于是他敛下眸底冷笑,弯了下唇角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似乎是被问住了,戚瑶怔了怔神。

    沉默片刻之后,她目光不甚自然地从殷怀玦身上偏开,面上胭脂般的绯色更浓了几分,声音不大自信的支吾道:“我觉得……喜欢吧?”

    殷怀玦心底冷笑一下。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顺着戚瑶的话道:“殿下心中既已有了决断,又何必问怀玥?”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别人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

    于是哪怕戚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旧被殷怀玦这一句话惊得僵了好一会儿。

    呆滞半晌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无伦次道:“你不能……我们、我们不合适。”

    殷怀玦神色淡淡,略微垂了眼眸睨她,一副看戚瑶能耍出什么把戏的表情。

    被那道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戚瑶有些打起退堂鼓来,却依旧硬着头皮胡编借口:“孤一心系挂于国事,儿女情长只会束了孤的手脚……阿玥,你是个极好的人,还是不要误在我身上为好。”

    戚瑶一个半道穿书的,哪里有如此高昂的雄心壮志,这话她自己说起来都觉得惭愧。只不过她表情倒是配合得极好,神色认真而坚定,一双晶亮的眼眸中也饱含为国为民的期冀,醉意都被冲淡几分。

    至少落在殷怀玦眼中,还当真叫他有了片刻的迟疑。

    不论是上一世亡魂所见的虚伪嘴脸,还是这一世扮猪吃老虎的少年狗太子,殷怀玦早已能够游刃有余的应付。唯独此刻这番情况……倒是有些叫他摸不准对方的动机。

    欲擒故纵?

    殷怀玦很清楚,戚尧和他那个皇帝老子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想拿捏他殷家的兵权。如此看来,眼前不知真醉还是假醉的狗太子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颇说得通。

    思及此,殷怀玦不由得冷笑一声。

    殿内静极,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听得戚瑶心下一颤,“怀玥,你、你笑什么?”

    迅速掩下眼底情绪,殷怀玦换上假面,自讽般道:“说到底,殿下还是嫌弃怀玥……是不喜怀玥呆板无趣?抑或是,殿下觉得怀玥面貌丑陋?”

    “你怎么会丑!”戚瑶睁大了眼睛打断他,毫不犹豫道:“你多好看啊,你明明是仙姿玉貌燕妒莺惭,世上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如若哪个女子被人这么夸,心下定然是十分欢喜的。可惜戚瑶夸的是个男子,还是个脾气不大好的男子。

    于是殷怀玦的面色倏地冷了下去,看得戚瑶心头七上八下,连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话音都不自觉越变越低,“当真,世上没有一个男子会不为你倾倒,你不必妄自菲薄,是我配、配……”

    “配不上”三字就这么卡在喉中,没胆子蹦出来了。

    然而即便是她止了话语,也为时已晚。

    殷怀玦微微牵起的唇角不知何时落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五官轮廓给人的感觉冷而锋利。此时他目光直直落在戚瑶面上,仿佛方从玄冰中取出的寒刃。

    “殿下当真清醒了么?”殷怀玦道。

    说话间,仿佛是要查看戚瑶的状态一般,他将身子靠近些许。

    看着那被骤然放大在眼前的盛世美颜,戚瑶如同话本中被妖精诱惑的凡人,没骨气的吞了一下口水,晕晕乎乎地答道:“清、清醒了。”

    一声轻笑在殿内响起。

    “可我怎么觉得……殿下似乎还醉着呢。”

    说着,殷怀玦忽然抬起手来,替戚瑶将微乱的碎发捋至耳后。

    动作轻柔又暧昧,直叫戚瑶直直僵住了身子,被触碰的耳朵也迅速染上绯色。

    她呼吸都有些乱了,“怀、怀玥……”

    许是她的话音实在太没气势,落在耳后的指节非但未离开,反而顺着他修长的颈线下滑,最后停在后颈上。

    “殿下知道方才自己说了什么么?”

    戚瑶呆呆望着那双狭长凤眸中自己惊惶的影子,几乎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什、什么?”

    “殿下说,没有男子会不为怀玥动心,是不是?那这些人中也包括殿下么?还是说……”他顿了下,嗓音低低地笑了一声,“还是殿下为了推开怀玥,连自己不是男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殷怀玦说话轻缓,嗓音也撩人,可此时的戚瑶却仿佛被触碰到了最危机性命的机关,整个人忽地清醒了些。

    然而即便是恢复了些许思考的能力,她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回答是,相当于承认自己也喜欢她,那之前扯的那些借口就尽数被推翻,还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心口不一、欲擒故纵的渣男。

    呸……渣女。

    回答不是,那岂不是自己暴露性别?虽说殷怀玥大抵只是开个玩笑,可保不准以后还会想起来……

    心绪乱作一团,戚瑶正紧绷着神经,忽听耳边落下轻飘飘的一句:“殿下紧张什么?怀玥知道,殿下只是醉了。”

    殷怀玦口中这么说着,心下却已对狗太子装醉的猜测肯定了七八分。

    戚瑶看不见他眼底寒意,只当逃过一劫,心下松了一口气。

    便是在这时,她才发觉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全身的感官也似乎都集中到了后颈与殷怀玦指腹接触的那块皮肤上。

    她一下子又僵硬了起来,仿佛那处被人拿捏住了命脉。

    事实上,戚瑶的感觉也的确不错,只是此命脉非彼命脉。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殷怀玦落在她后颈上的指节两寸外,绣着金丝细线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泛着寒光的利刃。

    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立即取了戚瑶性命。

    只不过殷怀玦很快便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还不能杀了眼前的人,起码现在留着对方还有用——朝中众大臣虽道太子平庸,太子党却不少,就连于殷家一脉有恩的文泽轩文太师,似乎也对太子颇为赞赏。

    如此想着,殷怀玦盯着戚瑶的脸,不动声色抬手将匕首收回。

    为了完全错开戚瑶的视线,他在动作之间不自觉将两人距离又拉近了些。

    戚瑶惊讶地发现殷怀玥居然连坐着都比她高,于是两人在此刻的姿势便十分尴尬——她单薄的身子被困在那只手臂之间,仿佛是被人半抱住做什么一般。

    不过此刻在尴尬之余,戚瑶更多的是觉得不自在。

    落在她面上的那道目光侵略性太强,压迫得她呼吸都有些急。

    戚瑶下意识抬手去推殷怀玦,掌心落在眼前人上身,却倏然僵住了动作。

    她晃晃脑袋醒了醒神,再次确定那处平坦一片且并不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安分的怔在一旁,连眼神都不敢乱瞟。

    殷怀玦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动作扰得疑惑,微微拧起了眉。

    正欲开口,却听戚瑶喃喃自语道:“上次在慈庆宫外撞到的时候就纳闷,原来她真的那么瘦……”

    过人耳力生平第一次成了多余的累赘,怔神反应片刻,殷怀玦的面色倏然便黑了下来。

    后知后觉察觉到气氛不对,戚瑶茫然抬眼,便对上一双冷得能杀人的眼眸。

    她下意识缩了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