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窗间过马。中秋已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今夜淡月疏柳,荷塘在月的照耀下碧痕波荡,墙上有哗哗流水的影子。我凝着大明殿的方向,透过丝竹之音,仿佛能望见殿内轻歌曼舞,杯酒言欢的情景。今天燕大将军携众位将领班师回朝抵达京城。皇上在大明殿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也就是说,刘清慰回京了。

    因之前调职行军的缘故,又立下战功。如今就算归京,皇上也没有继续留用他在御前伺候。而是将他提拔去了别处。翁斐说是说“清慰留在御前侍奉太屈才了”,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不愿细想。

    朦月由云层遮住,整个后宫仿佛都跟着盖上了一层幽寂的薄纱。森森的,静悄悄的。我收回瞭望的目光,略作梳洗后就熄灯睡了。

    几日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

    今朝晴空高朗,西风又拂盈盈菊。因昨夜贪看群书治要,懒起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巳时才用早膳。正喝龙趸鸡丝粥时,御前伺候的小康子来传话,说是皇上正在御花园与褚爵大师对弈,邀我前去观棋。漪澜殿外早已备好了龙凤舆车。

    见我到时,言笑不苟的翁斐面色倏地柔和,放下悬在空中的棋,改而起身搀扶着挺着孕肚的我。他笑道,“你怀孕辛苦,本该让你少走动些。可一连好几日天色晦暗,今儿难得秋高气肃。御花园金风送爽,桂子飘香,来散散步倒也宜人。何况褚大师许久没入宫陪朕了,你素来喜欢下棋,正好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那褚爵大师高瘦而清矍,一派仙风道骨之相。虽早跟随着翁斐站了起来,但朝着我致意时,却并无善气迎人之感。隐隐有些想要冷眼相待但碍于皇上在场又不得不起身朝我问安的屈就。

    虽感受到他的不喜,但我仍不失风度,谈笑自若道,“我在闺中时便常听伯父提起褚爵大师您。说您下棋时邃密精严,锐意深求,不亏乃国之棋手。”

    “琼嫔娘娘的伯父是?”

    “渝州自姑苏,寻霞之旅迹,木惕生是也。”

    “原来是惕生兄啊。不过,惕生兄不是只有一个侄女儿吗?”褚爵拈髯寻思了半晌,问道,“老夫记得归乐公主木知秋才是惕生兄的侄女儿莫不是老夫记错了?”

    听了褚爵的这番问话,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给我难堪的。这人该是与叶知秋相识的,又或许听说过叶知秋多舛的身世经历,所以心生恻隐,站在了她的那一边。那么在叶知秋对立面鹊巢鸠居的我,难免惹人讨厌。

    见我霎时间失笑,翁斐鉴貌辨色,看出了端倪,于是将话题一笔带过。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亭中的棋局上。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一番你来我往,龙战鱼骇后,褚爵凭高远老道的棋艺,料敌致胜。

    一局落定。当翁斐想引荐我与褚爵开一局新棋时,褚爵便借着忽感身体不适的由头,告辞离去了。翁斐不做勉强。只继续与我在亭中饮茶赏桂。

    我亲自煮水烹茶。嘴角弯一泓娴雅的笑意,做怡然自得状,似乎并不太在意方才遭受的冷遇。“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褚爵大师似乎不是很待见臣妾呢。但臣妾并不觉得可惜。褚爵在棋坛名声赫赫,多年来弈棋授徒,确实很有威望。可若贸然收了个女子为徒,且那女子还是我,那我定会再遭瞩目。主要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去过碧海楼,若臣妾会下棋一事人人皆知只怕有人会将碧海楼那夜皇上身边的女子与我相关联,误以为我们早在那时就有雷池之举”

    “本来朕是想让褚爵收你为徒的。好叫你从此竿头直上,精益求精,不要埋没了这天赋。但你的话确实是提醒了朕。是朕轻虑浅谋,考虑不周了。”翁斐接过我煮好的雨前龙井,浅尝一口,只觉得味道香郁醇爽。品茶后,他才缓缓道,“下月京中有个围棋大赛,附近与我朝邦交的部落小国都派来了参赛的棋手。听说褚爵的长子褚衡与朱昂那帮人提出了个新意的玩法,女子亦能参加。”

    “皇上是想臣妾去参赛?”

    翁斐摇了摇头,胸有成算,但笑不语。望着瓷杯中汤色清冽、鲜活分明的绿芽,眸中却升起三分深不可测的傲寒。许久才道,“之前的围棋大赛,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因是朝廷助资,所以还需朕的首肯才是”

    翁斐为我扮了回墨守成规、思想守旧的恶人,佯站在守旧派那一边,不准女子参加围棋大赛。皇上向来避俗趋新,革旧图新,且之前还隐隐约约流露过对此主意的赞赏。褚衡与朱昂便如持左券般早联络各国选送女棋手来参赛了。人家姑娘随着队伍日夜兼程来到大翁朝,大翁的皇帝却忽而因循守旧,不准女子加入。作为张罗围棋比赛的主办人,他俩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只能搬来救兵褚爵,祈盼皇上向来敬重的师傅能改变君心。

    既然褚爵心里不敬我,那翁斐便有意要让他低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他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平时看着再如何威望素著的人都降抑尊贵,匍匐哈腰。

    因有求于翁斐,再到御花园下棋时,一番比权量力后的褚爵对我也气了许多。翁斐见状道,“今日褚爵大师身体可好些了?若无碍,不如赐教赐教琼嫔吧。她在宫内只与朕对弈,容易固步自封,难有长进。”

    褚爵应了下来,犹疑的看了我一眼,便开始着手执棋了。

    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褚爵当之无愧乃围棋国手。我这样仅靠一点点天资却没有勤苦修炼的人,能垂死挣扎与他交锋那么久,也算有些能耐了。虽因叶知秋的事情对我偏见颇深,但褚爵就对弈一事,还是不失公允的对赞叹道,“娘娘杀法精紧,又棋风大胆,狡黠机灵。如此璞玉,若加进修,我那些得意门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话末,褚爵也不忘此行目的,顺势就朝翁斐请求道,“皇上,这次围棋大赛,汇聚天下精锐棋士。听说还有许多女棋手慕名而来。她们都也和琼嫔娘娘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拥有围棋天分的女子。我大翁朝泱泱大国,惜好义,不如趁此让她们也参赛,感受我朝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大家之范。若琼嫔娘娘也能参赛为大翁女子做个表率,鼓励她们踏出闺阁,不畏世俗目光,就最好不过了。”

    “不可。”翁斐摇头道,“琼嫔因嫁给朕,已在风口浪尖了。关于她精通棋艺一事,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望师傅莫要大肆声张。”

    当真是最近才知道?褚爵不禁想起了花朝节的传闻。但,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他全家还有百来口人呢。想罢,褚爵只能依礼躬身允诺。

    日落西山,就在褚爵以为女子无望参赛时,我却晓之以情,言言在理的替他出声,请求翁斐别让女棋手们竹篮打水,无功而返。遂,逐渐“说动”翁斐。在褚爵乃至众人面前,又博了个贤良的美名。

    没多久,恩渡寺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准备要摆驾回宫了。回宫前,希望皇上携众妃,也去祈祈福,上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