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片刻,他道,“好,朕答应你。”

    我有些诧异,“皇上为何不问我原由?那么轻易就允了”

    翁斐但笑不语,仿佛在说让我自己猜。他俯身过来,与我的双眸盈盈交汇,眼如水波横,眉如云峰聚。或许,此刻以眼神说话,胜过千言万语。我的面颊微微浮上烟霞,他越来越靠近,直到呼吸都差点胶着在一起时,他才及时停顿。如此明晃的花园随时可能有人经过,我心跳不已,几乎能听见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似乎以为我的反应是紧张不安的表现,他才重新站直,恢复方才的端肃,不敢再挑逗了,“起来吧。”

    今日午宴安排在了王府花园的邀月台。但在开席前,襄阳王府的嫡次女霍宝幺小姐却也突然到访了,说是前些日子帮晟王妃绣了一副山水锦绣图,今日特来奉送。其实皇上前脚刚踏入晟王府,尹相莲后脚就悄悄命人去给霍家姐妹送信了。她知道霍宝幺一心想选秀为妃,如今自己以举手之劳帮她一把,轻易捡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而且,现在正是与霍家姐妹合谋扳倒叶知秋的关键时刻,尤其是今日还要偷其亵衣,若多一个霍宝幺在场,以后事情败露,大家皆有嫌疑,霍家别想撇开关系只让她尹家揽罪。霍宝卿是个聪明谨慎的,只管谋划主意,绝不亲自下手,生怕不小心留下证据。眼下正是实施构陷行动的节骨眼,她自然避而远之,不肯来王府。只是,拦不住她那一心嫁给皇上的妹妹。

    尹相莲有意当着众人的面将霍宝幺的刺绣图展开观赏,布面上的山水图案仿的是我朝大画家罗四能的《释迦青山游春图》,配色清雅干净,针法技艺醇熟活泼,如此水平都能与宫中尚服局的绣娘并驾齐驱了。没个三年五载夜以继日的苦功,是很难呈现出这副佳作的。尹相莲一瞧便知这不是那贪安好逸的霍宝幺应有的水准。她那点儿绣功,小鸡啄米般,怎能登大雅之堂。但嘴上也不愿揭穿,还不得不的说了好些溢言虚美之词。

    “皇上,霍家小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请她与我们共同用膳吧。”尹相莲福了福身子,很是恭敬温良。似乎以前那些说她跋扈狠毒的传闻只是流言。

    翁斐道,“今日朕也是,晟王妃你作为晟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有权决定怎么招待自己的宾。”

    晟王府的女主人翁晟和叶知秋听到这句话后竟不自觉的望向了彼此,前者是犯难的表情,后者则是幽幽的委屈。前夜两人一番卖力的云雨,完事儿赤身相拥,互相温存,他还对怀里的美人承诺说要尽早休了正妻尹氏,如今皇上无意中一句话,瞬间让他们清醒的意识到了休妻有如泰山压顶般的困难。两人不禁悲观的想,虽然太后娘娘宠爱叶知秋,但是尹相莲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血亲啊,何况她后面还有杖钺一方的尹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得到了当权者对自己“女主人”身份的肯定,尹相莲喜上眉梢,在接下来招待宾时主持大局,很有干劲儿,尽显世族名媛的涵养与风范。说起来,她也曾后悔嫁给晟王,恨自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当初还在陇州时,就总听人在耳边说晟王之俊美飘逸天下第一。后来父亲说太后来信,正巧有意撮合,她便欢欢喜喜的应召入京了。从第一眼相见到出嫁的那一日,晟王对她全程冷漠排斥,她都甘愿忍受。谁让他独步江东,有使云霞轩然飘举的才貌呢。只要世间女子都羡慕她嫁给了天下第一英俊的男人,给她的虚荣感带来得意,这就够了。

    可是,婚后第二日入宫拜见,她终于窥见了天子的龙姿佚貌,顿时瞠目结舌。不是说翁晟宋才潘面,天下无双吗?为何大殿之上,那身披金玄双色龙纹狐裘披风,身材修长俊逸的男子能让翁晟的仪容与气质顷刻黯淡三分?直至后来她才明白,皇上要治理朝政,住在皇城,深居简出,许多人是没机会没运气见到他的。那些朝臣倒是天天面见圣上龙颜,只不过看翁斐低调不喜张扬,又烦厌别人只夸他的相貌而忽略他的才能,他们才不敢过多对外溢美。而翁晟呢,并不排斥那些名流云集的盛会,也常在民间走动,时间久了自然声名远扬了。

    从回忆中抽身,尹相莲唏嘘不已,再悄悄望向主位上的君主,依旧英姿焕发,只是比以前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体格也更健美了。心中又不免暗叹,真是白白便宜那些后宫嫔妃了,何等何能伺候这年少有为、高不可攀的天子啊。

    宴席间,一人一案,各用各碗。本来多是翁晟、刘清慰陪着主位的皇上说话,一旁同样便服的安祥意贴身伺候,倒酒布菜,偶尔也为主子搭腔几句。男人们聊天,总离不开朝堂军政之事、各州府轶闻以及一些江湖新鲜事儿。翁斐有意的望向各位女眷,问大家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见解,千万不准拘谨。

    在场女眷皆不敢忤逆圣上的想法,往往顺着翁斐的意见随声附和,如根株附丽般。而也我借此机会,屡屡与他意见向左,别置一喙。希望他能顺势以犯上的名义罚我闭门思过。果然,一番各抒己见后,除了我与他,在其他人看来,都觉得局势骤冷,气氛僵硬。

    翁斐闷哼一声,假意不与我的妇人之见计较,径直把话头引到了最近匈厥人向天|朝求娶一事。

    只见他面上几多不悦,沉声道,“匈厥往前百年,年年都向我朝进贡,以示归顺臣服之意。先帝在位最后那几年,他们与外族结盟,从此贡赋之物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敷衍了。如今几次三番扰我边城子民安乐,还敢妄想求娶公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霍宝幺因皇上不悦烦恼的蹙眉而心碎,不禁捏紧手绢道,“皇上,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蛮族人就是粗野悍匪,蛮荒无道。您放心,有我父亲襄阳王常年镇守在边疆,保护疆土百姓,定不会让他们掀起风浪的。”

    翁斐趁大家都在盯着霍宝幺说话,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提醒我时机到了。我心领意会,假装没举稳酒杯,不小心哐当落地,惊得众人变貌失色,纷纷望向我。

    刘清慰忙替我向翁斐解释,“臣请皇上见谅,我夫人方才喝了点酒,杯子没拿稳,才不小心惊扰到各位。”

    终于,龙颜显出愠色,翁斐冷声道,“刘少夫人御前失仪,罚禁足幽闭两个月,在家闭门思过,期间不得任何人探望。”

    尹相莲暗叫不好,跟所有人一样深信不疑,都以为皇上治我御前失礼之罪并非因为酒杯碎地,而是刚才谈论时事见解时与他意见分歧,让他心中不爽,才借此发落。唉,尹相莲恨铁不成钢的盯着我,也不知我刚才有没有去偷到叶知秋的亵衣,居然那么倒霉触了霉头,得罪了皇上。

    而晟王跟刘清慰虽然觉得翁斐不至于因意见不合就与一个女子锱铢必较,但他们都知道圣上的脾性和行为令人捉摸不定,如此,反而没有多疑。

    至于翁斐,他内里的性子一向深沉稳重,少年老成。正是因为想要避免被有心之人猜准脾性对症下药,才经常以所谓阴晴不定的个性与举动示人罢了。连身边人,也能被迷惑在假象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