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说木琳琅因是暴毙而亡,为了防疫,就将她的尸体趁早焚烧了。木良只好托人去取了些她的遗物,在京郊找了块坟场,体面的立碑棺葬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去晟王府作的日子。刘清慰一大早从宫中当值回来,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了。而我也换上了朴素淡雅的衣裳,不带簪花,一身清简。姑姑去世侄女侄子虽不必披麻戴孝,但为悼哀思,我也不能穿得太过鲜艳。

    刘清慰见我衣着素净,面上又挂着愁绪,于心不忍,遂去梳妆台上拿起一小罐的唇脂,以指腹点蘸取,轻柔的点涂在了我唇上,“逢春,逝者已逝,别太难过了。姑姑若有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让你为她悲戚伤神的。”

    我轻轻哀叹,勉强做出的笑容。我愁是因为焦虑,是因为还没有想到抽身而退的主意应对霍宝卿等人。明明是叶知秋的祸事,我竟成了个垫背的。你们尽情鹬蚌相争吧,我只想隔岸观火,置身事外,才不要被拉下水沾一身腥。还真是越想越不甘啊,就因位份在她们这群跋扈妄为的豪族贵女之下,只能是刀俎上的鱼肉上,任由她们威胁拿捏。霍宝卿姐妹和尹相莲,在我看来一无所长,是那种只会骄横的发问百姓“何不食肉糜”的娇娇女。若我生来能有她们投胎的一半运气,定不会辜负如此优厚的家世,要纵情享用皇室贵戚精致豪奢的用度吃穿,要更精益的学习贵族六艺,更要好好体会一把以权力支配大部分人的快感如此贵人事多,岂能跟霍宝卿她们一样空洞无趣,眼界里只有情情爱爱、只会为男人争风吃醋。

    一路分神的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晟王府。刘清慰拉着我下车,入府拜见了翁晟和叶知秋。西边的花园中已经搭建好了戏台,戏班子的人还在后台化妆,尹相莲也闻风而来。她见我来做了,以为我今日是要动手取叶知秋的贴身物件儿的,于是朝着我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仿佛成竹于胸。心中更是摩拳擦掌,一刻都不愿再等,恨不得现在就拉茅山宗的道士过来施法。

    我心中踌躇焦虑,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刚落座的刘清慰察觉到我的不适,覆住我的手,关切的问,“逢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爽?”

    我点了点头,借口道,“有些头晕罢了。这几日睡得不好,精神也显得颓靡。”

    “姑姑刚去世,你的心情本就悲痛哀愁,如今再头疼,岂不是霜上加霜了。”刘清慰眼中的情切是藏不住的。一如既往,从未稀释过,更未消失过。我有些困惑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心想,若他没有对叶知秋屡次舍命施救,如今,我们应该还是如从前那般琴瑟调和的吧。或许,这只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心病,而他在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并不觉得接连两次救同一个女人有何不妥。只因他救的人是叶知秋,所以我的意识里带着很大危机感、失衡感和偏见色彩。假设他救的人是旁的女子,也许我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惴惴不安吧。

    单凭自己的臆断就去给他判刑,是否有失公允。又退一万步说,我能心思活络,不大安分的惦记着当今天子,他为何不能也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呢?人性、欲|念终究是复杂的,我是如此,又何况他。

    想到这儿,我竟有点释怀了,很是宽容的朝着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这几日没睡好而已。等下午回府了,就懒懒睡一觉。”

    刘清慰交头互耳道,“那等会看完戏,就早早的回去。趁着时间早,我替你揉揉脑袋再进宫去。”

    那叶知秋见到了此幕,巧笑嫣然道,“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家里说还不够,到了外边儿都还有话说呢?”

    刘清慰拱手作揖,回道,“让归乐公主见笑了。逢春因木家姑母逝世所以心情哀痛,精神不佳,现下又觉得些头疼昏聩,刚刚喁喁私语,只是关心她的身体。”

    一旁的尹相莲眼珠一转,似有所思,过了会儿,才状似关心的说:“既是不舒服,不如去房小睡一会儿吧。”她今日来可不是真的为了看戏曲表演。而是不放心我的干活能力,打算亲自来督工的。如今听说我头疼,以为我是装的,想要找借口偷摸溜出去窃取叶知秋的亵衣。于是便自以为的推波助澜了一把,帮我提供不在场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水,干脆将事情都告诉叶知秋,给她个善意的提醒,向她卖个好的。霍宝卿等人得罪就得罪,顶多就是从此被排挤和泼污水。但思来想去,还是冷眼旁观、置之事外对我最有利。那些江湖术士歪门邪道,尽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吓唬人,我虽不信,但是架不住绝大多数的人深信不疑啊。何况,他们吃碗饭,身上是真有故弄玄虚、巧立名目的本事在的。这次尹家斥重金招来这道士,就算叶知秋一清二白,也需得编出个脏污狼藉的罪名来坐实她。若叶知秋失势,都自顾不暇了,还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根问祖吗?

    正当此时,王府管家欢喜忙慌的进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众人皆是一惊,赶忙起身,毕恭毕敬的迎接。翁斐今日着便装,只带了两三个侍从。一袭白衣的他清贵绝尘,又因不似往素龙袍加身时总有股戾色,如今整个人倒显的柔和了些。

    众人依照礼制行礼,翁斐只带三分笑意,脱口道,“都免礼吧。”目光从我身前淡淡扫过,没有停留,更没有多余的、不该有的神情。仿佛从不认识,毫无私交可言。

    “朕这几日难得清闲,想着出宫溜达溜达,走着走着居然到了六弟的王府附近,就干脆上门讨口茶喝了。朕应该没有坏了各位的雅性吧?”

    翁晟满面笑容,“皇兄光临我这儿,蓬荜生辉都来不及,在场众位荣幸之至。”

    我抬眼瞧了眼此刻热情近人的晟王,原来人家不是不会笑,不是什么高冷冰山,只是不屑对地位权势屈在他的之下的人笑罢了。

    尹相莲朝我使了使眼色,见我还没溜开,有些催促。开口却满含主母的大家风范,贤良体贴,“适才刘少夫人不是说头疼得很吗?我这就让管家带你去房歇息一会儿。这戏啊听不听也罢,哪里有身子重要。若身子不适,就别强撑着了。等会儿中午备好午膳的时候,再差下人叫你。”

    连刘清慰也说,“要不就去小憩一会吧?”他关切我,更不想我与皇上眼熟。

    头疼?翁斐动了动眉心,望了我一眼,却不多停留。收回眸,望着戏台去了。

    我由管家带路,去了房歇息。待侍女们也都走后,却并不打算真的歇下。心中有了主意,摸回了刚才的花园,偷偷隐在远处的假山石峰后窥望戏台的方向,试图想办法引来皇上,求他帮我一个小忙。只可惜,一盏茶的功夫才过去,刘清慰便起身,不放心的朝房的方向走去。我这才慌忙从假山上跳下来,赶在他之前回到房,佯装入眠的样子。

    刘清慰替我将被子捻好,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才悄声关好门,退了出去。我睁开眼,感受着额间的余温,有些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荡开。可没过片刻,屋外就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有个类似女婢的人说道,“刘少夫人,午膳快要开席了,王妃娘娘让我带您去大厅入席。”

    这么快就用膳了?戏估计才唱半场吧。虽犹疑,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还是知礼的起身了,随着那身量纤纤的侍女引路,到了一处花园。见翁斐早早在此负手而立,侍女似乎完成了任务,欠了欠身,就速速退下了。

    原是他刻意为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苍天啊,我为何会想到联想到鱼玄机的这首诗。我心一跳,脸一躁,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唤道:“皇上?”然后,又有些心虚紧张的左右张望。

    翁斐回过身,神色柔软,“上次匆匆一别,有件事还未了成,所以特意差了人将你带来。”

    “陛下所谓何事?”

    “当时在畅春苑,你的书法最得朕心。但你也知,朕为何要选晟王”

    他那时掩人耳目,是为了护我名声。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还不敢戳破。只颔首道,“逢春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

    上苍诚不负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如此难得的大好时机,我自不能白白浪费。于是半蹲着行礼,“还记得皇上次在畅春苑说过,若觉得谁得笔墨最好,就可以向您讨要个赏赐。不知还作不作数?”

    翁斐一下就明白我是有事相求。他居高临下,本恻隐的想扶我起身,但见我一脸正经的架势,便随了我。“你但说无妨。”

    我咽下一口水,方敢抬眸,认真道,“逢春请皇上待会当着众人的面,以御前失仪等由头,赐逢春两个月的幽禁之罪。将我拘禁在家中闭门思过,派人严加看守,禁绝与外界往来。”

    翁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