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出叶晚的院子,柳苏酥的鼻尖就被一滴冰凉的水滴给打湿了。她抬手将其抹去,放下手时,目光正好与刚从隔壁出来的花言卿相撞。柳苏酥面不改色地向花言卿颔首致意,二人简单打过招呼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头顶的雷声渐渐变得密集,风在地面上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敲门声打断了叶晚的思绪,她沉默片刻,扬声道:“进。”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花言卿。

    “今日感觉如何?”花言卿走到叶晚半躺的长榻前,俯身关切地问道。

    叶晚垂着眼,懒懒地道:“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头可还痛?”花言卿一边问,一边顺势坐在了长榻边上。

    “痛倒是不痛了,”叶晚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窗户,“只是我大概真的是老了,琢磨点事儿就累得厉害。”

    花言卿闻言失笑,“你这才多大就老了,若你这般大就算老,那我岂不是都该化作灰了。”

    叶晚回头嗔了他一眼,佯怒道:“净瞎说!”

    “唔,是我的不对。”被她这么一瞪,花言卿那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的笑意也真切起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没什么意义的玩笑话,气氛融洽的一如从前,直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雷声,压倒性地盖住了他们的声音。

    暴雨彻底拉开了序幕。

    刚刚行至中庭的柳苏酥随身携带了避雨灵器,因此并不惧这狂风暴雨,反而起了观雨的心思。她索性转身走进池塘边的亭中,坐在石凳上,托腮端详着亭外的大雨。

    当雨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看不到雨水的痕迹,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像是起了雾。但没人会真把这当做雾,雨水撞击万物的声音虽不如雷鸣响亮,却有着难以忽视的力量。

    隔着茫茫水汽,柳苏酥看到不论是残存的春花,还是初绽的夏芳,都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也不知,这一场大雨过后,还能有几支留存下来。

    她忽然想起当初温阁带人建造万芳山庄时,问她用不用给这些花花草草布个遮风挡雨的阵,或是用法器灵器之类的东西保护一下。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她当时拒绝了,理由是该它们经历的,避无可避,没什么能永远保护它。

    聪明绝顶的温少主立马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但这人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却又对她说:“那我就继续努力,争取能护我想要守护的人一辈子。”

    一辈子,谁的一辈子?

    柳苏酥垂下头,喃喃道:“算无遗策的温少主,终究还是跌落了神坛啊。”

    暴雨如注,天上的阴云浓重得近乎于黑色,而屋内的灯光却越发亮了。

    叶晚撑起身子,姿势由瘫改成了坐。她怔怔地望着墙壁上那盏略有些眼熟的金雪花形状照明灵器,轻声道:“这灯真漂亮。”

    花言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真打量片刻后道:“这照明灵器造得确实挺精巧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做几个一模一样的。”

    “不用,”叶晚收回目光,冲花言卿笑了笑,“我更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花言卿立马接道:“那我给你做几个天阙大陆上肯定没有的样式,好不好?”

    叶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直直地看着他。花言卿心下微跳,脸上却还维持着原本的和煦表情。

    就在花言卿唇角的笑意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叶晚开口了,她说:“花言卿,我们谈谈吧。”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花言卿一时之间竟有种虚脱后的放松之感。

    “谈什么?”他听见自己语气平静地问道。

    看着眼前这个,直到此刻依然沉稳强大的男人,叶晚却莫名想到了她前世的经历。

    在那个世界,许多成功人士爱找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谈情说爱,对此她是十万分的不理解,鲜嫩的肉丨体到底是如何打败成熟的灵魂的?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莽撞稚嫩的年轻人,除了年轻的身体,还有着诸如简单易懂、没有威胁力等优点。

    然而,叶晚两辈子都是失败者,却幸又不幸地成为了成功大佬身边的年轻人。

    她收起散漫的思绪,组织好语言后道:“先说说罡铁精吧,我们找到的那个小罡铁精到底能不能用?它和司徒家那个大的罡铁精在神降上的区别又有多大?”

    花言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不吭声地脱掉了鞋子,爬到榻上坐到了叶晚身边。两人的肩膀顿时靠得很近,花言卿等了一等,察觉到叶晚并没有躲避,他不由缓缓地舒了口气。

    “我们找到的那个罡铁精能用,它和成熟的罡铁精确实有区别,但这个区别其实对神降的影响并不算太大。相比与我们找到的那个小罡铁精,成熟的罡铁精根部能大大缩短神降复活之人恢复清醒的时间。”花言卿这次没有含糊,清清楚楚地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叶晚伸手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自己腿上,淡声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这会影响神降的结果吗?”

    花言卿喉头微动,轻声道:“复活后恢复清醒所需的时间,也,应该算是神降的结果之一吧。”

    “哦,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它会影响我哥复活的程度来着。”叶晚提起一侧嘴角,勾出个毫无温度的笑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就连做了特殊处理的屋顶都被敲打得啪啪作响。

    “为什么要误导我?”叶晚双臂环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或者我该问,你为何,不希望我尽快完成神降?”

    令人窒息的沉默缓缓蔓延至屋内的每个角落,对于这个问题,花言卿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叶晚双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最后将掌心盖在双眼上,低低地道:“我曾经以为,神降最困难的就是找到那九种至宝,但其实不是,对吗?”

    杲石、魂焱、斛焰兰,这前三种至宝叶晚找得确实很费劲,其过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九死一生。但接下来的五种至宝,排除叶芷晴留给叶晚的杣杊芯和温阁留下的泫晶,收集余下的雪梅、鸑鷟冠羽、罡铁精的过程都不算特别困难。

    这其中固然有随着花言卿吸收的至宝越多,和天阙大陆的联系就越紧密,感知力也在逐渐增强的缘故,但这般容易却实在配不上神降这么个神秘莫测的事情。

    “‘魂焱是最难俘获的至宝’,这是秋言那本书的原话。我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个宝物为什么要用俘获这个词,直到后来我在叶家那处别院看到叶忍冬长辈的手札,”叶晚顿了顿,放下双手,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我便以为‘俘获’一词的误用是作者记忆混乱所致,但其实不是,这个词用的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花言卿苦笑着问:“所以你是想要‘俘获’我吗?叶晚。”

    “不,”叶晚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没有那般自不量力,敢妄想俘获一个神。”

    “你又怎知那是妄想。”花言卿叹息道。修长的大手颤抖着覆在叶晚紧握着的拳头上,花言卿绝望又悲伤地等待着叶晚将手抽回去,可是她没有。

    叶晚侧过头不看他,目中隐约有水光在晃,“我承认,我确实有一段时间,大着胆子想了那么一想,因为,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两辈子,我只遇到过温阁这么一个事事纵着我,时时关心我的人。”叶晚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下弯,柔声道,“你和他不太一样,但你对我也是很好很好的。”

    屋外的风疯狂地扑打着窗户,只是这屋子建的实在是太结实了,窗户连晃都没晃一下。

    叶晚叹了口气,说:“花言卿,若不是你我相识的时间比我和我哥相处的时间少,也许现在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并不会比温阁低。”

    花言卿用尽了所有的控制力,才没把掌中叶晚的手握疼。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撑着笑道:“荣幸之至。”

    “没什么荣幸的,”叶晚不甚在意地道,“换个人,可能早就死心塌地地想要给你生一堆猴子了。”

    “我现在还不具备生猴子的条件。”花言卿故作轻松地道。

    叶晚笑了笑,道:“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短暂的轻松并没有吹散二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叶晚抿了抿唇,继续道:“花言卿,我最近时常在想,当初我不敢承认对你的感情,到底是怕自己出了意外独留你一人,还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怒了你,误了神降。”

    “你并没有做什么惹怒我的事。”花言卿立马道。他沉默片刻,又低声加了一句:“这事儿不怪你,怪我。”

    叶晚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花言卿,你总是这样,把错都揽在你自己身上,让我就连追问都显得无理取闹。”

    她抽回被花言卿抓着的那只手,花言卿先是下意识地握紧,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放开了手,任那只凉涔涔,好似永远都捂不暖的手离开。

    “我打不过你,也没有你聪明,所以你不想说的话,我大概永远都问不出来。”叶晚站起身,从花言卿的一双长腿上跨过,下榻站到了地上。

    花言卿忍不住朝叶晚的方向伸出手,叶晚腰间的飘带从他虚握的掌心间溜走,他低喃着:“叶晚……”

    叶晚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自顾自地道:“所以我不会再问了。”

    “但是花言卿,我必须要告诉你,”她逼着自己直视花言卿那双此刻满满都是情意,漂亮到极致的狐狸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可能放弃神降、放弃复活我哥。如果没有温阁,这个世界里就不会有叶晚。”

    最后,她说:“花言卿,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这不是威胁,花言卿知道,这是叶晚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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