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放了晴,阳光洒在铺了满地的雪上,亮闪闪的。

    路上行人渐多,除了少数几个不怕冷的,大多都带着帽子手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有人从长街的另一端走来,锦帽貂裘,衣着华贵,只是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实在有点吓人,倒不是丑,也不是凶,而是阴冷阴冷的。他身后还跟着一对男女,容貌模糊,相携而行。

    高高低低的吆喝声遇到这三人,就像是雪遇上了烧红的炭,悄没声地就消失了。

    走街串巷靠买卖生活之人的眼睛最利,不论是街边的小贩还是铺子里伙计,在这三人路过时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只敢用眼角余光暗暗打量。

    打头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问身后的女子:“你早上吃饭了吗?要不要在这附近吃点东西?”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双沉静的杏眼,安安稳稳地回道:“吃过了。”

    男人闻言,面露踌躇之色,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后面的两人跟上,贴身走在女子身侧的另一个男人关切地转头看过去,看到她颤个不停的长睫,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何必呢?

    平城中心的宅子皆是高墙深院,能把家安在这里的,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二者皆有。即便平城既非都城,也非府城,而只是一个地理条件相对比较优越的普通城市。

    一脚踏进这里,喧嚣便如潮水般退了回去。所谓闹中取静,便是如此。

    叶晚隐在手套中的手指,早已离开了本该待着的位置,在掌心纠结成一团。外面越静,她听到的自己的心跳声就越清晰。咚,咚,咚,像是有人在一下一下用力捶那张绷得紧紧的鼓面,震得她耳朵生疼。

    等到走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这疼终于从耳朵蔓延到了全身,痛到极致,也就感觉不到痛了。

    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花言卿,第一时间就发现本来十分紧绷的叶晚忽然放松了下来,就在她迈进大门的那一刻。

    石头、假山、竹林、半冻半化的池塘,这里的一切叶晚都很熟悉,因为她早已在梦里临摹过千百遍了。

    前院的大气疏阔,后院的婉转风流,所有的一切都是刚刚好。这个宅子,是叶晚这辈子的家。

    大门正对的影壁背面藏着一个小石头,透明的,是叶晚从西州某个山洞挖出来的,既不是什么珍稀材料,也没有半分灵力,唯一的优点就是非常好看。

    她把这颗好看但没用的石头送给了温阁。他东藏西藏怕被偷,最后剑走偏锋放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还得意洋洋地和她说放在这里他每次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而且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是没人发现,叶晚的裙摆掠过那块漂亮的石头,覆在上面的雪被带了下来,这个冬天,它终于看到了太阳。

    池塘里的鱼还没死,也是,温阁花了大力气在池塘四周设下了好几个连环阵,只要平城不天塌地陷,那里面的鱼就能活到天荒地老,寿终正寝。

    目光划过池塘时,叶晚没能看到那只被她从郊外钓上的野鱼。可能是对方变了模样,也可能是她早就忘了对方的模样。

    后院的东南角不太规整,毕竟那只是温阁留给叶晚鼓捣着玩的小药田,现在还能残留几根半死不活的耐寒药草,都是温阁手下的功劳。谁让大小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少主又见不得自家妹妹失落,有些善解人意的下属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吱嘎,吱嘎,踩雪声打破了这座宅院持续了八年的平静,但直到咔嚓一声库房门锁开启的声音响起,这里才重新有了人声。

    “你哥的东西不少,但明面上,除了留在温家的,就数这里最多了,”苏沐霆用力拽了一下高高的毛领,拼命撑着眼皮,硬声硬气地道,“你,你进去收拾一下吧。”

    高大宽敞的库房并非想象中的珠光宝气,而是数不清的架子与箱子,放眼望去,或深或浅的木色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禁有些晕眩。

    叶晚什么话都没说,就这般直挺挺地走了进去,然后,回手就把门关上了。

    哐当一声的关门声吓了留在外面的两人一跳。苏沐霆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啪嗒一下就被震了下来。而花言卿望望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又看了看眼眶通红的苏沐霆,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担心里面的叶晚,还是外面这个烦人的“沐霆哥哥”。

    苏沐霆这个人虽然形象气质颇为附和各种意义上的大反派,但偶尔也会心宽得没边,脸厚得没沿。他先是摸了把脸,然后走到花言卿身边,率先开了口,“她一个人去里边没事吧?”

    花言卿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你把她哄过来之前自己心里没数吗?”

    “今天不是我哄她来的,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苏沐霆反驳道。

    周凌一和苏沐霆师徒二人一大早起来,耐着性子吃完饭,又乱七八糟地处理了一些杂事,眼瞅着太阳升得老高,叶晚应该也起床了,才联袂来到隔壁看望因入障和劳累沉睡了好几天的叶晚。

    一开始还很和谐,互相关心一下健康啊、修炼啊,又简单提了提各自这些年的境况。但周凌一刚捧起茶杯打算润润喉,就听坐在对面的叶晚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今日沐霆哥哥有没有空,能否抽出时间陪我去一趟我哥的宅子。”

    不说周凌一差点当场喷了满地茶水,就连苏沐霆也被惊得一愣。

    当时叶晚表现得实在是太过镇定,苏沐霆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

    “唉,我本来没想今天带她过来的。”苏沐霆背靠库房的大门,抱着肩膀,蔫头耷脑地道,“我是想等她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说的。”

    花言卿虽然看苏沐霆不顺眼,但想到叶晚,还是捏着鼻子劝道:“叶晚身子没你想象中那么差,只要不……,就没事。”中间的话被他含糊了过去,但两人心知肚明,进去之后,叶晚怎么可能不伤心。

    哒,哒,哒……

    叶晚从黑暗走入光明,又从光明走向黑暗,四周时冷时热,时干时湿,这般交替,倒与她此时的心情十分相衬。

    为了保存不同种类的东西,库房分为了几个区域,然后利用阵法和灵器创造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需要光的,就给它们光;需要冷的,就给它们冰;需要湿气,就给它们水。

    这库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有它们需要的一切,除了叶晚。哦,对,叶晚不是东西。

    她不是温阁的收藏,也不是温阁的资产,她是温阁的妹妹。

    叶晚的神态有些飘忽,但脚步却十分坚定。她径直来到了库房的最里面,从最高的架子顶端取下了一个没有锁的匣子。

    黑色的木匣没有锁,仅以一根线绑住。她抖着手拆开上面的活结,盖子自动打开,露出里面似玉又似宝石的水滴形晶体。

    “温阁啊,”叶晚抱着匣子,缓缓瘫坐在了地面上,眼泪无声地落进了木匣中。

    “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丢在这里的,我只是,不知道能带你去哪。”叶晚合上盖子,紧紧抱着木匣,哑声道,“回温家吗?除了温执,温家的其他人你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去司徒姐姐身边吗?你可能又舍不得。跟着我……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会很失望,很伤心吧。”

    “我,什么都做不好。成不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温少主,也做不了毁天灭地的女魔头。”叶晚的额头抵在木匣上,用力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半晌,她用轻得近乎无声的声音道:“哥,不是天罚,是,有人背后算计了这一切,把你推到了死路上。而我,是帮凶。”

    说完这句话,叶晚终于哭出了声音。

    温阁的死让她痛苦得不想活了,但当得知温阁的死亡与自己有关,叶晚更是生不如死。

    她不是一个好妹妹。

    如果以妹妹的身份为叶晚打分,她前十八年都是负分,后面慢慢赶上来,勉强能拿个及格。虽然平均分还是不及格,但叶晚当时想,还有以后呢,以后我好好做,日子那么长,早晚有一天能把分数拉上来。

    可是,日子不长的,她和温阁也没有以后了。叶晚这个妹妹,终究是不及格。

    但温阁他,却是个一百分的哥哥。这个差距已经够让叶晚痛苦的了,可在圭城闯过一遭后,她才发现,她不但不是个合格的妹妹,甚至还间接促成了温阁的死亡,这让叶晚情何以堪!

    “呜呜呜,我对不起你,哥,我,是我没用,我当时明明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没有及时提醒你,都是我的错。”

    “你对我那么,好,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回报你,我,欠你这么多,该,怎么还啊?呜呜呜……”

    树欲静而风不止,多少遗憾愧疚无从弥补,就有多少的心伤无法愈合。

    叶晚这辈子,只认温阁这一个亲人,可她失去了他。

    压抑的抽噎和哭声,从仓库深处传到中间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仓库外焦急等待了两个人,什么也听不到。

    “这个仓库的隔音效果比宗家主宅也不差多少了,你别白费力气了。”苏沐霆对将耳朵贴在门上的花言卿如此说道。

    而凭借远超常人的感知力的花言卿,这次铩羽而归本就不爽,再加上通过契约,他明显感觉到叶晚情绪似乎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怒气冲冲地反问道:“那叶晚要是昏迷在里面了怎么办?”

    “开开门进去把她带出来不就得了,”苏沐霆转着手里的钥匙,满脸写着烦躁,斜了一眼花言卿道,“你要不要进去,钥匙随你用。”

    花言卿脸一扭,干脆不理他了。

    两人虽然都担心叶晚,但也不敢随意进去,进退维谷之下,都不敢轻举妄动。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越发焦躁,就在苏沐霆忍无可忍准备开门时,门从里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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